翌日天還未亮，就有小黃門來急召蔣殷，衛如歸立時便睜了眼，隔著一道門，他都能聽見從那頭傳來的蔣殷喝斥聲，半晌後，聲音漸小，衛如歸踱至門前，待聲音完全消失，他開了門，廊間是匆匆行走的宮侍，每個人的臉上都顯出焦慮和恐慌來，經過衛如歸身邊時，又下意識拉開一長段距離，沒有人來喚他，仿若他並不存在一樣。
    入得天家寢殿處，太子衛賢與三皇子衛康已先於蔣殷到達多時，蔣殷攜風而至，屋內沉悶的空氣被攪湧起來，納入了難得的幾分清新。
    天家急急從榻上起身，攥握住蔣殷的手將他帶至桌前：“二郎，你總算來了，快些來看看，去哪處合宜？”
    古檀褐紫色的桌麵上，竟早已擺放了一張羊皮輿圖。
    這份輿圖自衛朝開國鼎盛時畫製，山川河脈，盡皆囊括，版幅闊大，桌麵竟還施展不開，可如今近一半的北地都已被蠻夷所占據。
    一道漢水將輿圖分作南北兩處，天家正用手指在輿圖上撥劃指點著：“據說此地素有瘴氣，不妥不妥，蜀地？蜀地倒很不錯，若孤沒記錯，蜀地去歲還送來了許多美人，唔……確乎是個好地方。”
    天家抬了頭，頗有些期待地看向蔣殷：“二郎，你覺蜀地如何？”
    蔣殷眉頭輕擰：“天家這是何意？”
    天家衝蔣殷慈愛地笑了笑，麵上一派輕鬆的神色：“二郎，你且放心，孤若去往蜀地，也必會帶上你。”
    “什麼蜀地？”蔣殷問，“難道天家欲遷都蜀地？”
    “果然還是二郎最能知曉孤的心意，蜀地險峻，那蠻夷決計破不了，我衛朝子民也可休養生息，以圖來日。”
    這時衛賢起身揖首：“父皇不可，大將軍如今正與蠻夷酣鬥，漢水之戰，勝負猶未可知，依賢兒之見，現下實在不宜遷都。”
    衛康也跟著起身道：“賢哥哥，這便是你不懂了，父皇這叫未雨綢繆，也沒說現下立即就要走，但若能先選好地方，將各處清點一番，若情況到了危急那時，立刻便走得，卻是咱們父皇的英明呢！”
    天家被衛康吹捧得有些飄然了：“康兒說得很是，孤正是如此想的。”
    衛賢不讚同地朝衛康投去一眼，又道：“父皇，當年蠻夷從北地以北攻入，若不是衛帝孝允棄燕都而逃，何至軍心潰散，無人能戰？後蠻夷一路追攆至漢水，大將軍拚死拒敵，不若，便是整個大衛都要被鞭撻屠戮一番，如今大將軍陣前禦敵，我等怎可再棄大京？望父皇三思！”
    蔣殷已經完全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了，有那麼一瞬間，他的臉上顯出極為駭人的神色，他的父親和大哥正在前方為守護大衛而戰，可大衛真正的主人卻在想著如何逃走，如何保全自身，如何繼續享受，他一直以來的信念陡然出現了皸裂，這種顛覆和打擊不可謂不劇烈。
    但他從小受到的教育便是蔣家人為衛朝可披荊，為天家可斬棘，縱身死殞命，也是他蔣家人的宿命。
    許多世家大族曾在私下會晤時言論過，說蔣殷此等豎子囂張跋扈以極，其父手握兵馬，說不得便有那不臣之心，不定哪一日便要取衛氏而代之，在這番猜測下，也有善於謀劃的世家朝蔣殷送過禮示過好，但俱都被蔣殷打出去了，從此，大京中關於他性情不堪的言論也愈演愈烈。
    可事實上，蔣家包括蔣殷，從未有過此種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