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殷用腳尖朝那人身上輕踢了踢，後者緩慢抬起頭，月色朦朧，但依然可辨那人被揍得青腫的臉。
    想來也是，如今恐有蠻夷南渡漢水揮刀大京之變，這個衛如歸卻好死不死有蠻夷的血統，頭一回見他時，他竟能被幾個男童欺淩，如今不過是變本加厲的欺壓，算不得稀奇。
    蔣殷視線下瞥，見他手腕有些別扭，恐怕也是一並被人打傷了。
    “先前不是住在那個破宮殿中，怎麼，如今也住不得了？”
    “嗯。”衛如歸的聲音聽不出憤恨或悲喜的情緒，“趕出來了。”
    這人老是這樣一副逆來順受的姿態，完完全全點燃了蔣殷的怒火，這股火或許是早就存在的，從他被常敬堯戲耍之時，從他得知父親與大哥竟未曾給他來信之時，從天家驚惶要尋回徐賊道之時。
    如今這些滿溢的暴烈的情緒卻陡然尋到了出口，竟洶湧得一發不可收拾了。
    蔣殷狠攥住衛如歸的手腕，他微躬了腰，居高臨下著生生要把人拽起。
    拽了兩拽，後者身形卻紋絲不動，蔣殷有些氣急敗壞了，聲音從牙縫中鑽出：“給我起來！”
    衛如歸的神情裏有了罕見的怔忡，竟也真的跟著照做了。
    “去，把你那破宮殿給我搶回來！若他們打你，你就打回去，若你不敢，我就殺了你。
    衛如歸沉默了一息：“他們……”
    “去是不去？！”蔣殷憤然打斷。
    嘴邊欲說的話再次被咽回，衛如歸垂了頭，當先轉身走在前麵。
    兩人前後腳到了那鬼屋也似的破落宮苑門口，裏頭一如既往的幽靜，看不出有半點人煙的樣子。
    衛如歸這時才說：“他們趕走我後也離開了。”
    門扉被吹動，發出老舊的吱呀聲，像是幽怨的哭嚎，那黑黢黢的巨大的宮苑陰影，如一頭蟄伏的亟待噬人的獸。
    “把他們找出來。”蔣殷理所當然地命令。
    衛如歸盯著地麵靜默不動，蔣殷冷笑：“你不願？”
    衛如歸輕搖了搖頭，終於開始動作起來，他帶著蔣殷穿梭在既陌生又熟悉的縱橫宮牆中，這處宮群早在衛朝遷都前就已存在，曆經幾多風雨又無人修繕，已是坍塌了一半。
    兩人行至另一處稍齊整些的宮苑門口，衛如歸上前推開宮門，院中竟掛著稀稀落落的幾件濯洗過後的衣物，聽到門口動靜，已有人燃了燈大聲喝問：“誰？！”
    隨後便有一群半大的小子陸續從房中衝出，總共三人，俱是和衛如歸差不多的年紀。
    燈盞在衛如歸麵前晃了晃，清晰映出他的眉眼，其中一個小子嬉笑道：“怎得，今日竟沒把你打夠，又找來挨揍不成？”
    另一人說：“不要與他廢話！這蠻狗且狠著嘞，之前咬我那一口，如今都還發疼。”
    最後一人倒是警覺，一雙眼不住往蔣殷身上打量，但燈盞光亮終究朦朧，瞧不真切，他陰陽怪氣道：“這蠻狗好似還帶了幫手來！”
    “怕什麼，他們隻兩個，我們有三人，如何也吃不了虧！”
    “就是！這蠻狗慣會耍花招，與他一道的恐怕也不是什麼好東西，一並揍了又如何，如今且是他們主動送上門嘞！”
    蔣殷本是一手閑閑負在身後的，可對麵不知跟哪個宮娘抑或小黃門學了些穢語，言語間很是不堪，那衛如歸倒也能忍的下去。
    他不得不抵在衛如歸身後，強硬命令：“去，把他們打到開不了口。”
    他怕衛如歸不能盡力，又承諾道：“若你將他們打到求饒，我便帶你離開這裏。”
    這話彷佛真切觸動到衛如歸了，他驀地回首看向蔣殷，眼中似有不可置信。
    此種情態取悅了蔣殷，他的嘴角勾起一個漫不經心的弧度，方才還覺得此舉有些不妥當，這些人的身份如此不可言說，他蔣殷可以欺可以辱，但將人帶離卻有大大的僭越之嫌，不過現下看來……也並非不可。
    “你當知曉，我蔣殷從來說到做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