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宮殿，正好聽到從裏頭傳出的天家的朗笑，蔣殷腳步一頓，從容邁入，見到他，天家喜悅更甚。
    “二郎，快些上前，孤要給你看個好東西。”
    殿上除天家外，在他身旁還立了一人，乃是道人徐垚子，天家對政事不大上心，在求仙問道一途上卻很有些不遺餘力，先頭蔣殷在外麵聽到天家大笑，心裏便猜測有這個徐垚子在，現下果不其然。
    蔣殷本人很是不喜這個徐垚子，概因徐垚子曾言，待他法力充裕之時，加以童男童女奉神，便可恭請天兵下凡，屆時漢水以北的蠻夷揮袖間便可覆滅。
    嘖，無稽之談！
    可天家卻已然被這賊道迷惑，全然聽不進奉勸。
    “二郎，這是徐道長專為孤煉製的延年益壽散，你看孤該賞賜他些什麼才好？”天家一邊熱切盯著錦盒中的淡黃色粉末，一邊低喃，“若是尋常的瑪瑙玉髓，黃金珍珠，卻是辱沒道長了。”
    那徐垚子扶須一笑：“能為天家盡力，已是老道之幸，天家乃上界鈞天君下凡曆劫，身負功德無數，已經於老道修行益處多也。”
    蔣殷的視線輕掃過那堆粉末，眉眼間迅速掠過一絲厭惡：“道長這樣的仙人之姿，黃白之物怎堪與配，既然道長如今須得潛心替天家製丹，宮中煩雜倒是擾了道長清淨，不若將大京外的丹峰山賜給道長，也好安心煉丹。”
    那丹峰山距大京足有十裏，說遠不遠，說近倒也不近，天家自然是想要徐道長長伴在他身側的，可蔣殷說得也有道理，煉丹的事萬萬馬虎不得，從丹峰山駕馬，一個來回不過半個時辰……
    見天家已有意動，徐垚子忙阻止道：“天家，老道於宮中煉丹全然無礙，且天家真龍之氣對煉丹大有助益。”
    天家的心思稍歇，猶豫道：“既如此，那就……”
    “天家。”蔣殷打斷他，“真龍之氣，怎可兒戲，二郎雖不才，也知天地萬物當有定量，譬如東有暴雨，西就必有大旱，此消彼長有盈有虧，丹峰山雖距離大京十裏，真龍之氣不及京中充裕，但也當能惠及，如此清淨之福地，正適合道長。”
    “孤聽二郎所言，也有些道理……”
    蔣殷又怎麼會放過，如此幾番勸諫，徐垚子不僅沒有得到財物的賞賜，還被遠遠送出了大京。
    徐垚子吃了這麼大一個虧，臉色卻絲毫不變，見情勢無法扭轉，還大方謝過了蔣殷的提議。
    這時賜酒也被奉上，蔣殷在家中就已惦念多時，毫不猶豫一口飲盡。
    徐垚子隻扶著須朝他微笑點頭，蔣殷頓時如咽了蒼蠅一般惡心。
    天家笑嗬嗬用玉匙取了錦盒中的延年益壽散，粉狀置於鼻下輕嗅，幹枯蒼白的臉上漸漸顯出血色，蔣殷不願再呆，匆匆請離。
    出了門，那種熟悉的燥意再次襲來，蔣殷剛被人惡心過一回，心情極為不爽利，身周伺候的人離得遠遠，誰也不敢上來觸這位的眉頭。
    這麼胡亂逛著，蔣殷竟又走到了當初那處偏僻宮苑。
    這回裏頭沒再傳出什麼孩童的嬉笑聲，安靜得很，但鬼使神差的，蔣殷還是再次推門進入了，與那日不同，破舊的門扉半掩，推開時甚至會發出長長的老婦詠歎一樣的聲音，很有些滲人。
    園中雜草被人鋤了大半，正有一高大青年蹲在地上沉默的拾撿瓦礫土塊。
    “這是做什麼？”蔣殷問。
    那青年頭都不抬：“種菜。”
    “你敢不看我？”
    青年停下手上動作，轉過身來依然垂頭道：“嗯，不敢。”
    一股沒來由的怒氣在蔣殷四肢中激蕩，他飛快上前幾步，右手虎口卡住那青年的下頜，又死死箍緊托起，他終於與那青年四目相對了。
    蔣殷說：“現在敢了嗎？”
    青年沉靜的眸子輕眨一下，沒有說話。
    蔣殷惡劣地笑了笑，拇指深深掐下去，指甲陷入對方的皮肉中，掐出一道殷紅月牙痕跡，在這整個過程中，衛如歸沒有吭過半聲。
    指甲越陷越深，破口中溢出血色，那血彷佛狠狠刺到了蔣殷一般，他突然鬆開手，嘩地一下站起。
    衛如歸卻仿若一根覆滿青苔的朽木，隻任那明晃晃的傷口掛在下頜角。
    蔣殷突然狠狠朝衛如歸踹出一腳，神色幾近猙獰了：“廢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