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如蓮似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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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已到晚宴時候,木桌已擺滿各式令人垂涎的佳肴,熱氣狹卷酒香撲在席中眾人臉上。
大少爺江郎文端著杯盞起身,氣勢豪邁道:“來,這開席的第一杯自然是要敬二叔與晟元堂弟。三弟和弟媳年紀輕說話沒分寸,如有冒犯之處,還望二位多多包涵。這杯,我先幹了!”
“朗文這杯我可擔待不起,若是真喝了,不知是該落個自滿或是自矜?”江楚有意為難星尾,目光穿過眾人陰冷冷的釘在星尾身上。
而沒等星尾開口,江晟元先站起身:“爹,婦道人家不懂事沒家教,但你可不能駁了朗文哥的麵子,人家還舉著酒杯又陪笑的在這侯著您呢。”
“晟元說的在理,”江南端起酒杯,“大人自然不應與小人計較。來,朗文,二叔和你喝一杯。”
這兩父子演了一出雙簧戲,又把自己位置架高,隻是千算萬算,算漏了星尾會晃悠著腦袋,徐徐開口:“當真是——自賊者忍。”
丫鬟交頭接耳:“這……三少奶奶說的是什麼意思?”
江挽風似是有些無奈,揉著額角道:“是說愈是內心邪惡之人,麵上愈是裝作隱忍大度。”
“你們!”江南怒氣蓬發,站起身直指星尾,“你這刁口婦人!今日我江二爺非要教教你何為規矩!”
江挽風見狀迅速把星尾護在身後,可神情仍是波瀾不驚,眼底一片平靜。
他自然知道二叔的賊心,可這些年來爹娘甘於受二叔牽製,身為小輩他也無法多言,再者,無非是多花些銀兩的事,錢莊生意也不缺這萬兩銀子。
而今自己這剛過門的娘子勢要把這道理擺在麵上論道一番,江挽風心中一緊,卻仍抑製不住生出幾分期待看好戲的念頭。
“二叔這是生的哪門子氣,”星尾越過江挽風,眨巴著一對無辜水靈的眼睛看江南,“我正與相公飲酒作詩,是說了哪句不中聽的惹著您了?是……自滿者敗,自矜者愚,自賊者忍?”
三個半句,星尾說的字字清晰而有力,未指名道姓的罵,卻比披頭挨罵更讓江南覺得憤懣憋屈,而他不知這還隻是開始,眼前這位三少奶奶會讓他在江家再無立足之地。
“星兒,”曲婉貞剪事態愈發不受控,忙站出來調和,“休要對二叔無禮,長輩說你錯,你就是錯。”
“娘教訓的是,”江挽風看了眼星尾那張牙舞爪的小模樣,摁住他的手,同時接過話茬道,“我這就帶星兒去庖屋再取些酒來給二叔認錯。”
沒等星尾抗議,江挽風已拉著他的手腕走出廳堂。
星尾亦步亦趨跟在江挽風身後,經過院中池塘時忽有涼風乍起,夾雜著淡淡的水腥味與濡濕的水汽撲在兩人身上。江挽風被風激得整個人細細打著顫,他想鬆開星尾的手,沒想卻被握的更緊。
星尾快走一步與他並肩,伸手摟住他:“我先扶你回房。”
“嘖嘖,挽風堂弟這身子骨真是弱不禁風啊。”江晟元跟在兩人身後調笑道,“真是苦了小美人,嫁給這樣一個廢人。”說著,他上前攬住了星尾的腰,稍一用力便將人整個卷進懷裏,“小美人,今早朝我拋媚眼,勾引我呢?”
“晟元堂哥!請你自重!”江挽風握住星尾的另隻手腕欲把他拉回來,可剛施力,喉間便忍不住醞釀出一串咳嗽。
瞧著江挽風弓著腰扶著一旁山石劇烈咳嗽的模樣,江晟元愈加得意,單手扼住星尾的兩隻手以抱入懷,輕啃星尾白皙的脖頸。
正在星尾思量是否將計就計以女子清白受辱為由構陷江晟元時,江挽風突的衝過來奮力撞向江晟元,而後拉著他一同墜入池塘。
“江挽風!”
極尖銳的一聲呼喚劃破初冬靜謐的傍晚,緊接著紛遝響起了匆忙趕來的腳步聲,甚至還摻雜了些無措的哭喊。
“這到底怎麼回事!”
江楚心煩意亂,站在池邊焦急望著仆從與江郎文從淤泥中撈起江挽風和江晟,目光又轉向星尾,隻見那人癱坐在一旁,用雙手死命揪住不知何時大敞開的衣襟,泫然欲泣道:“晟元堂哥欲欺辱星兒,相公為保護星兒才與那禽獸一同墜入池塘。”
“這畜生!”
……
待江挽風醒來時已經三更,窗外漆黑一團,屋內隻點著一盞橘燈,影影綽綽的燭光將眼前人絕美精致的五官襯出幾分難得的安謐,不似平日的冶豔張揚,倒讓江挽風忽然想起墮入池塘的瞬間窺見的蓮花,一縷潔白落青川,不染淤泥品自芳。
“醒了?”星尾用指尖觸了觸江挽風的臉頰,“感覺如何?”
“無礙。”江挽風坐起身,“想來我又讓爹娘憂心了罷?”
星尾點頭,見江挽風傷懷又補了句:“你怎麼不問問我,擔心沒?”
江挽風抬頭看星尾,微微笑道:“相公可是讓娘子擔心了?”
“你啊,既知我是男子,被狗東西咬兩下又何妨?你何苦自損傷敵?”星尾不覺感激,隻覺這人有意思的很,嬌嗔罵了句,“傻子。”
“還不是因為中了你的蠱。”江挽風答。
他歪著腦袋細讀星尾的神色變化,瞧見星尾垂眉淺笑才接著道:“能得美人莞爾一笑,當是……寧為花下死,做鬼也風流。”
“你……”星尾啞口,真不知江家上下知不知道自家三少爺溫潤清雅的皮囊下藏著怎麼一個不正經的靈魂。
“小尾巴。”
“嗯?”
“你信不信我有天眼?”
星尾越來越覺得這小少爺與他初印象裏溫柔持重的形象存有不小的偏頗,他已經失去聽江挽風說荒唐事的耐心,囑咐了句好好休息,便起身想走。
“世人常說一腳邁進生死縫隙的人總能看到旁人所看不見的,”江挽風聲音弱下來,如耳畔呢喃一般,“我看到了,所以我不問。”
聽到這句,星尾的肩膀鬆懈下來,用幾不可聞的聲音自語:“看到了嗎?我以為自己藏的很好。”
星尾走出屋內的一段路一直在思忖江挽風的話,饒是堪堪相處兩日的人也能拿出如此大的溫柔善意,可他真心實意相處了八年的人呢?
星尾身後忽然出現了一股很重的血腥味,他扭頭,是周煜年。星尾像不認識他似的,眼神迷蒙著,直看了他好久……
久到周煜年耗掉耐心拔出利劍,直抵星尾的喉嚨:“冉錚,我今日便要取你狗命!”
“我生來便注定成為謀權者的棋子,棋子自然孤獨,而你卻給我貧瘠的人生帶來了第一縷春風。”星尾神色如常,手悄悄背向身後去摸雕龍匕首,“可如今已是初冬,萬物覆滅,萬物……便連同你我之間的情份。”
說罷,兵刃相交聲響起,周煜年震怒:“冉錚!你以為我會笨到再被你騙一次嗎!”
語音未落,寒光利劍直插入星尾左肩,滾燙的血液立時迸濺而出,周煜年愣住,向後退了兩步,似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傷了他的主子,他畢生的信仰。
星尾隱忍著疼痛不出聲,環顧四周,已有小仆提燈走來。
怎麼辦……如果被發現,江府就不能待了……
“跟我走。”周煜年去扶星尾卻被他閃身避開,慍怒道,“冉錚!你莫要不識好歹!”
“你要麼就給我個痛快,要麼就滾。”
兩人在黑暗中對視,仿佛兩隻身負重傷仍心有不甘的猛獸。星尾向來倔強,原本在宮牆內還有所顧忌,而今,他想做的事沒人能阻攔,而不想說的話也沒人能撬開他的嘴。
即便周煜年一次次的發問:“你到底為何不辭而別?一個人出逃宮闕逍遙快活!留下我……麵對劉太後,成為她的傀儡。”
“你閉嘴,”星尾扛不住疼痛單膝跪在地上,咬牙斷斷續續道,“若是引來旁人,想你……副都統大人也……不好解釋罷,還不……快滾!”
周煜年深深看了一眼星尾,然後負氣離開。
“裝作女子,沒想連性子都學起婦人之仁來。”
一道陰冷的嗓音穿過星尾昏迷前最後一絲神智,是冉巍,幸而周煜年已經離開了……
……
轉日清晨,陽光自樹椏與枯枝間漏下來,斑斑點點灑在佇立兒子門外的老婦人身上,老婦人眉頭緊鎖,手掌懸在門上,猶豫再三仍未落下。
“大夫人!”江忱趕走兩步到曲婉貞眼前,“三少爺和三少奶奶清早已經出府。”
曲婉貞疑問:“二人去了何處?”
“您忘了,今日該是三少奶奶歸寧的日子,少爺和少奶奶一大早就走了,呃……”江忱把冉巍教他撒的謊記不清晰,吞吞吐吐道,“嗯……啊!少爺說三少奶奶昨日受委屈了,要陪她在娘家多留些日子。”
曲婉貞點頭:“也好,隨星兒吧,但你可要看緊少爺,伺候周詳。”
“是,大夫人。”
說罷,江忱一溜小跑出了府,小東西不善於說謊,心裏緊張全然浮在臉上,直到穿小巷過短橋回到冉巍眼前,臉上的血色才恢複了幾分,但不巧一刹對上冉巍的眼神,臉色倏然蒼白。
江忱低頭看自己對齊的腳尖,冉巍稍有些動作,江忱比他動作幅度還大,縮成小小的一團窩在牆角裏,恨不得直接匿進牆壁裏。
冉巍有話要問,硬生生把小東西從牆角裏拖出來:“你怕我?”
江忱瑟瑟發抖,心道:沒有幾個人能不怕你吧!不怒而威,像個殺人不眨眼的冷血惡魔!
良久沒聽到動靜,江忱才敢微微抬頭,沒想那煞神似的男人正直直看著他,江忱驚的呼吸一滯,暈倒在地。
“你為何又嚇唬那小東西?”星尾抱怨。
“我家小仆膽子小,你何苦為難他。”江挽風也看不下去了。
說來冉巍也是冤枉,他甚而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單是平靜如磐石似的看著小東西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