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了。”他的聲音冷如冰雪，沒有意思暖意。
    我正要勾弦的手尷尬地停在弦上，很久才又落下，劃出一串清音。
    我真的很想說一切都是馥如的主意，馥如一直都瞞著我……看著他冷冷的泛著不信任的眼神，我又把話咽回。馥如曾經說，她發現我受不了任何人不信任的眼神，我無法容忍任何人的欺瞞和背叛。
    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我冷冷地哼了一聲：“那又怎樣？”說罷歎息道：“驕傲的璃太子竟然會和自己的女兒吃醋啊……”
    他從袖管裏拿出一管玉蕭吹了起來。蕭音劃破天幕，蕭韻悠悠地彌散開來。我閉上眼睛，靜靜地聽著。
    我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會吹蕭。他有些生疏，似是很多年都沒有吹過了。
    “漓兒一直以為父王不通音律，還是第一次聽到您吹簫。”曲終，我睜開眼睛，他的雙眸中竟隱隱地含了些憤怒。
    我也隻能歎息——臨辰逸他真是步步小心啊……他真的不相信我，在我麵前，他也會把自己的喜怒完美地隱藏起來。或許他累了，但他知道放棄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所以他也隻能過著這樣小心翼翼地生活。
    “別怪我，漓兒。”他把玩著那隻玲瓏剔透的玉簫，臉上寫滿了痛苦，“別怪我，真的……漓兒，我相信你，我真的相信你……我現在都不知道要怎麼麵對你，我撕不下這層偽裝……我不想輸啊……”
    是不是我那天的話讓他受刺激了？我一直認為他不會相信我，他是相信我的麼？
    或許吧，隻是我一直把他看成是仇人，從來就沒有真心相待。而我，至少和那個漓兒是有點關係的，要不他也不會力排眾議，認一個淩國的女子做女兒。
    “我剛吹的那首曲子，也就是你剛剛彈的那首，是先皇後最愛的《雨霖鈴》。”
    濃的化不開的憂愁彌漫著，他緊蹙雙眉，一拳擊在牆上。血蜿蜒而下，染紅了潔白的牆壁。
    不管是先皇後還是她母妃，如今都是已逝之人了。逝者已逝，刻骨銘心的痛卻一直伴隨著他，讓他時時刻刻痛苦。我也是一樣，寂寞的時候，閉上雙眼，母後臨死前囑托就在耳邊回響。他何其無辜呢，他的母妃死時，他還是無知的孩子。
    淡淡一笑。那我呢？我也隻是孩子，為什麼要我來承受國破家亡失去親人的痛苦？
    他不知是什麼時候轉過身的，淚水在臉上恣意地流。我幫他包了傷口，又喚昕敏進來洗掉了牆上的血跡，換掉沾血的一應器物。
    “不勸我嗎？”
    “我知道那樣沒用。”
    是，沒有人能勸得了臨辰逸。我陪他坐在牆邊，靠在牆上，心底突然升起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父皇的定力我佩服，那個月岫公主太像先皇後了，他居然舍得把他賜給我。”他抹掉了臉上的淚水，“漓兒，你不懂，你無法了解父皇有多麼愛先皇後。她在知道了母妃是先皇後所害之後，為了保護她，甚至幫她隱瞞了真相。”
    從他的語氣裏就能聽出，他真的恨她入骨，以至於他絕不肯叫她一聲母後。
    “我曾經也無法理解父皇對先皇後的愛，直至我也有了想要一心一意愛著的人，我才明白。為了她，我願付出我的生命和所有。她是唯一值得我這麼做的人……可惜我沒有得到她。”
    “我一直想，沒什麼能阻攔我們在一起，可是她最終還是離開了我。要怪，隻能怪她有傾城之貌。父皇從來就沒有考慮過我的感受，她隻是父皇手中的一顆棋子……到那時我猜明白什麼叫身不由己……也是從她遠嫁的那一天開始，那個會愛的臨辰逸死了，對我來說，生命中隻剩下了恨……直到我遇見你。”
    “你的眉宇之間帶著她的影子，一開始我隻是想像疼愛她一樣疼愛你……但是漓兒，你給了我太多驚喜。對於我來說，你就像是天賜給我的禮物……那個會恨，也會愛的臨辰逸又活了過來。”
    “漓兒，謝謝你……”
    突然感覺，這樣也不錯呢。就這樣忘記一切，多好。
    隻是我們，都做不到。
    一早被昕敏叫醒，任由她為我梳洗打扮。
    櫻紫的織錦上衣繡著稀疏的櫻花，襟前綴滿瓔珞。一襲芙蓉色的撒花綾裙，長及曳地，薔薇晶石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晶瑩剔透的耳墜下垂搖曳，在肩胛投下陰影。唇上抹上淺紅色的唇紅，又畫了月棱眉。發間斜插了兩支白玉響鈴簪，銀絲流蘇和珠瓔珞泛著冷冷的光澤。
    暖陽在櫻花枝頭染上一縷淡淡的霞。我漫步到庭院中，望著滿園的淺櫻，不由想起了生辰那天臨辰逸給我插上的那一隻櫻花。不知為何，我竟淺淺地笑了。
    我暗自奇怪，我明明一直很討厭臨辰逸那家夥。
    隨手摘了幾朵藍色的櫻花點綴在發間，我緩步出了離宮，正好遇上了臨絕塵。
    “王妹。”
    在我的印象裏他一直是個玩事不恭的富貴閑人，如今眉目間竟隱然有一股書卷的清氣。我還禮喚了聲王兄，和他一起道去了前殿。
    “王妹舞姿靈動出塵，絕塵佩服。今後少了怡安公主，王妹會寂寞吧？”他似笑非笑地望著我，“怡安公主竟自請和親，令絕塵無法相信。”
    他又變成了那副輕佻的樣子，果真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漓兒也不知道馥如為什麼這麼選擇，隻是她意已決，君上也隻能尊重她的意思。”
    “出嫁辭鄉國，由來此別難。聖恩愁遠道，行路泣相看。沙塞容顏盡，邊隅粉黛殘。妾心何所斷，他日望長安。”他吟了這麼一首詩，聲聲惑人。
    “如果漓兒沒記錯，這是宜芳公主的《虛池驛題屏風》。”
    他的眉目間隱約有讚賞之色，還是用一貫漫不經心的語氣說道：“這首《虛池驛題屏風》雖少有人提及，但那麼多的和親公主，哪個最終能得到幸福？這點怡安公主並不是不知道吧？怡安公主是備受君上寵愛金枝玉葉，難道她如花般的青春竟要在漫天風沙中凋零？”
    我隻是淡淡的笑了。
    花謝了還會開，馥如走了也一定會再回來。我在心裏默默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