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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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色蒼茫。
我看向遠方還隻淺淺現出些層巒輪廓的遙遙青山,勒緊馬韁。
自當日撂下那句帶著微痛的字句,梁秋涼便離開了軍營,不知去向。
不是不擔心。
隻是,梁秋涼不是一般女子。
勇敢地走在她自己的路上,總是件驕傲的事情。
不知不覺,便叫人生出憐意敬意的女子。
這頭,成璧與尹世軍的大軍與譽齊對峙已有月餘,為了與我們會合,幾乎被逼到了山穀死角。而白霜天深知軍報之重要,早將成璧的通信渠道堵了個精光。煙花傳訊已失去作用,我們這方援軍如無頭蒼蠅,也麵臨了被譽齊旁支兵馬圍困的危險。
戰事膠著難解難分,到了不出擊不可的地步。
“將軍,這樣貿然出擊真的可以?”宋青山這聲近日終於出口的“將軍”叫得煞是別扭。
我聽著也別扭。
“嗯。”我答。
宋青山回頭看了眼蓄勢待發盡數而出誓死一戰的一萬五千兵馬,再次惴惴開口:“我說,我們真就這麼一直往前衝,遇敵就殺?”
我一笑:“怎麼可能。”
“王座和尹將軍的快馬傳信被封鎖,煙火又被攪得一團糟……”
“問題隻有一個,解決方法,卻總是有很多種的。”我緩緩道,“一種行軍路線被敵人拆穿,就選剩下的。”
宋青山一呆:“那又怎麼知道王座選的和我們一樣?”
“方法優劣,總有排序。都選擇最優的那個就是了。”
“如果最好的方法都被敵人攪亂拆穿,我們豈不是隻能用下下策?”宋青山有點焦急,反應倒是很快。
“不一定。”
“啊?”
我望向遠山,揚眉傲然一笑:“因為我們選的,本就不在備選方案之內!”
語畢,我抬手一揮。
一萬五千鐵騎嘶嚎。
全軍,出發!
奔向回救易逐惜時曾被逼入的地道——前朝靖安王高勝之墓!
險險成為我葬身之處,卻本就是一處墓葬。
前朝以奢靡為風,亦因之亡國。末代靖安王高勝倒是撿了個大便宜,生前錦衣玉食美女環侍,又趕在亡國之前翹了辮子,還有足夠的時間興修奢華大墓,連修墓時所用地道都比尋常顯貴龐大數倍,修葺良好,這許多年風風雨雨仍能於其中暢行無阻。附帶一連串為防盜墓而設下的機關陷阱,叫易逐惜白白撿了去,略加改裝,便差些要了我的命,也差些要了他的命。
雖然戰事吃緊,幸而高勝之墓一直處於尹世軍管製之內,調查起來也方便許多。而在四處敵軍傳信被阻的情況下,雖要迂回一段路,又有哪條路徑比這綿延了數十裏地下,交錯分支四通八達的地道更適合異軍突進?
不消數個時辰,我勒韁停下,在人立而起的戰馬背上看向前方,竟不由得冷笑一聲。
靖安王墓,地道入口。
身後馬蹄,緩緩靜止。
身前人群,騷動漸起。
“果然是條好路線。”聲音帶著慣有的火烈,“隻知道這入口的我,還真差點要吃虧了。”
我肌肉繃緊。拳,握了起來。
麵前,是白綽!
而白綽身後——是隱藏行蹤埋伏此處的譽齊兵馬!
在這空曠墓穴前以逸待勞的兩萬步兵!
“我想不到,連王將軍也效忠了譽齊。”我譏諷地笑著,看向那站在白綽身旁,文士打扮的中年人。
尹世軍的心腹之一,王橫。
王橫撩了撩本就不多的幾根胡須,遠遠向我拱手示意:“與其被朝廷作為叛賊剿滅,還不如真的做了叛賊,至少自保。”
語調並不激烈,帶著歎息平淡說來,更是說服力十足。
也就是說,尹世軍也知道易逐惜早盯上了他,是橫豎逃不出個死,寧可連重整龍翼的心也舍了,投靠譽齊。
尹世軍卻不在這裏。
應該還是與成璧在一起。
我的背脊便是一片涼。
裏應外合腹背受敵回手一刀,最叫人防備不得。
王橫隨著白綽來此對付我,另一頭的尹世軍,就該正忙著對付成璧了。
我在心裏哼了一聲。
我說成璧,你硬是將我扯著走不出崖穀關,卻要是敗在尹世軍這老狐狸手上,我還真會看不起你了。
“我現在隻關心這地方適不適合開戰。”白綽說著,袖間紅芒一閃,流火攢雲,祭出。
流火攢雲,攻勢如火,輕捷若雲,
流轉的激烈光芒,隻在白綽的掌控裏乖順著叫囂。
我長長一歎。
最近似乎總是歎息。
不是沒料到或許會與白綽遇上。
既然不知道體內玄天蠱聖再次靜默的原因,若是運功即死,那更該死在與白綽或者白霜天的生死對決裏。不論生死,都是對這一生恩怨的了結。
下馬,我將受自楊世威的佩劍平舉至胸:“賜……”
“教”字尚未出口,就被另一道聲音打了岔。
“我卻隻關心,你這家夥方才在心裏到底說了我什麼壞話。”
似乎,還帶著些埋怨?
“你……你?!”
這句,卻是王橫說的。於刹那驚恐與疼痛中口齒不清,語調顫抖。
其實,他也該是說不清。
隻能顫顫地抬手,指尖觸見銀青色的美麗光澤。
——一把長槍!
直直插進了王橫的喉口!
把著槍柄之人本是看著我說了那句埋怨話,此時聞言便笑,看向王橫,用另一隻手抹了一把被煙灰土色遮去本來麵目的臉頰,“我是誰?這麼快就不認識了?”
“王……王座!”白綽身後眾人與我身後眾人極少見地異口同聲,驚訝得連議論聲都發不出來。
雖是疲憊,仍然珠玉之姿俊逸出塵,叫人不能逼視的容顏。
成璧?!
我又驚又喜,還未來得及說什麼,隻見數道刀光閃過,本站在成璧周身的十八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砍倒四周譽齊人馬,幾個衝殺,已護著成璧逼至白綽身邊。
白綽冷哼一聲退後數步,身後眾人立即圍上,將成璧的攻勢硬生一擋。
而成璧回身一撥,竟是自眾人周身空隙白駒過隙般繞了過去,一槍挑飛擋在麵前一人,直襲向白綽!
白綽沒有再退,提氣飛起,流火攢雲當空劈下!
成璧也停了下來。卻沒有飛身追上。
而是連回擋都省略地一振長槍,槍底轟然撞在地麵,身軀借勢衝天而起,反而瞅準白綽兩柄流火攢雲的空隙刺入其中,直戳白綽胸口!
白綽一驚,交錯雙刃鉗住長槍,隻聽滋滋聲暴起,成璧手中槍身直往上衝了數寸才堪堪停住。同時雙腳疾出,白綽踢向槍身,迫得長槍當空一轉,而手中流火攢雲紅芒一閃,回刺成璧!
隨著這一招,人群裏又衝出來十數成璧手下,團團圍住成璧與白綽酣戰的身影,阻隔開欲上前救主的譽齊人馬。
隔著不近的距離看到此處,我也便明白了。
成璧此行,怕也是倉猝。
區區十九人突入敵軍最深處,已是生死不計。
我突然有些迷惑。
成璧做到這一步,究竟是為了晉國百姓,為著王座的責任,還是為了隱忍良久的蓄謀,又或者真的隻是什麼都沒做什麼都不介意,真正的隨波逐流?
想到此,已眼見流火竄雲奪目的光亮自空中驟而掠過。
如許美麗的光彩,砰吭一聲大響,與成璧的長槍撞在了一處!
“喂!還不去幫忙!”
身邊極近處宋青山的大叫嚇了我一跳。
“還愣著看好戲啊?!”宋青山繼續吼,提著刀就要衝上去,被我死死按下。
我平靜道:“我們去,他就白來了。”
“什麼意思?!”
“擒賊擒王,速戰速決,本就是成璧來的目的,也是這一戰取勝的關鍵。”我說著,看向那頭纏身混戰,招招生死的兩人。
劍芒槍影交錯紛呈,或奇妙或詭譎,切、抵、觸、磕、碰、靠、掄、回、轉,每一招都端的奇險狂辣,勝敗一線。
不分伯仲。
隻要拖得住白綽,成璧便至少有六成把握以騎兵衝殺步兵,一舉得勝。
拳握得更緊,指甲嵌入我掌心。
若是我出手。若是我能出手。此刻出手。
忽是一個心驚,我轉頭看向身後。白日裏分外清晰的另一個方向。
塵煙,滾滾。
即使還聽不見馬蹄轟隆,也知道——另一支大軍,逼近!
我壓下心頭冷意,卻突然大笑得肆意張揚,對著白綽便是一句:“你中計了!束手就擒吧!”
白綽與成璧俱是一愣,停下打鬥,分站開一丈遠。
“難道你還沒看見麼?!”我嘲諷道,伸手一指尚顯遙遠的,急速靠近的馬陣蹄煙。
成璧臉上一抹清淡的驚詫,而白綽皺了皺眉,陰沉下來的臉似乎在思考著什麼,依舊鎮靜。
“大丈夫能屈能伸,原來被人傳得神乎其神的譽齊國輔白綽,也是個不敢低頭認輸的。”我冷道。
白綽的臉色又沉了數分,看向那馬陣的方向,沉默。
我身後眾將聽見我說的話,早已喜不自禁地歡呼起來,一時震天。
卻隻有我知道現下的忐忑。
白綽看向馬陣的每一眼,都叫我揪緊了心神。
來的,自然不是我方援軍。
既不是友,隻能是敵。
不久便會夾擊我軍的譽齊援軍!
但我那一句中計至少證實了,白綽也沒料到會有這麼一批援軍挑了這最需要的時刻前來營救他。
而我,隻有在白綽看出來人是譽齊人馬前嚇住他,製服他,才能抓住最後一線生機。
不戰而屈人之兵,是為上策。
也是現下危局裏,唯一的勝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