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雖然還是五月半，無暇山的山林之間已經是白雪皚皚，位於山中部的狹長的山路上有四個緩慢移動的身影，遠遠望去就是四個在透白色上移動的灰黑色暗點。
    位於最後的幼小身影，有些茫然的環顧四周。明明昨天還是春意盎然的複蘇景色，可現在已經變得連挪動一下身體也變的十分讓人不情願。
    莫堯抓緊了幾乎是將自己包裹住的棉長袍，這是今天早晨那個救了自己的男人說是披著禦寒的，剛開始莫堯還覺得會不會是弄錯了。結果一出洞口被那迎麵帶來的寒風吹得幾乎回不過神來，看見眼前那屬於冬日的景色莫堯還以為自己到底身在何處。
    “那個…還是謝謝你了，我要回去了。”本來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可脫口而出的話卻是這樣，其實自己根本就不知道該怎麼回去，可禮節上好像是不該在麻煩對方了。張開嘴都會有冰冷的空氣灌入口中，因為一個晚上的相互借靠，夜郎似乎喜歡上了莫堯自從走出山洞就一直圍在他的腳邊團團轉。
    “那你家在哪？”男人溫和詢問，莫堯覺得奇怪，男人穿著單薄可他仿佛不受周圍寒意影響般的站立著。
    “就是無暇山頂的那座宮殿。”
    “那我們去得就是同一個地方了。”
    突兀的聲音傳來，雖然音調平緩可還是把莫堯嚇了一跳。莫堯向聲源方向尋去果然在他的右上方看見了一個高挑的身影。
    “是嗎…”莫堯高興的笑起來，他本來還想在說什麼可看見那個身影的靠近時突然噤聲，笑容也僵在了臉上。
    說話的人雖然沒有表情，但麵容妖嬈中性，那淡金色的眸子冷冷的看在莫堯的身上讓他覺得不寒而栗。
    “那我們就一起走吧。”沒有給予回想的餘地，炎看見男孩臉上的畏懼表情淡淡的笑了起來，然後先轉身向前走去。
    “那我們就走吧。”還是七曉安慰性的拍了拍莫堯發愣的腦袋，跟隨在了炎的身後。
    “誒…”莫堯一時之間有些搞不清狀況，這時連蹲坐在一旁的狼犬也搖晃著尾巴跟在七曉的身後。莫堯看著漸漸將要遠去的背影一時有些猶豫，不過一想著要是自己走遇到妖魔那可對付不了，一陣小跑也跟著上去。
    不知道已經走了多久，反正莫堯就隻是默默的跟在他們的身後，奇怪的是雖然在寒冷和不知何時才是盡頭的崎嶇山路上行走可莫堯並未感到過多的勞累感，隻是對於四周沉默後的麻木感的百無聊賴。
    莫堯其實也想說些什麼可一想到之前那個白色長卷發人的冰冷眼神就覺得什麼話也不想說了。這時一陣惡心的臭味夾雜在冷冽的空氣刺激著莫堯的鼻子，他馬上捂住嘴巴胃裏一陣翻騰感覺就好像有什麼要嘔吐出來一樣，而且每往前一步嘔意就強烈幾分。可看看前麵的人完全沒有異常，莫堯再想難道就自己能聞到那股惡心的味道嗎？
    “到了。”
    炎和七曉同時停下腳步，莫堯也停了下來。不過剛剛因為專注於一心想吐而幾乎是低著頭踩著不穩的步子向前走，因為這句話而猛的抬起頭來。
    出現在眼前的就是自己和蒼魄離開的地方，一座巨大的朱紅色銅製的大門，這就是無暇山山頂河伯所居的錦霞宮。
    走到坡道頂端就是錦霞宮的前門，莫堯看到眼前的景象馬上半跪在地上吐了起來。幾乎是與空氣混合在一起的血腥味還有之前聞到的惡臭味，朱紅色的鐵門前到處都是被撕裂的妖怪屍體，暗色的血液浸濕了被雪花覆蓋的土地。那些屍體不僅有之前見過的鳥怪還有其它莫堯已經看不出來原形的妖魔。
    莫堯吐了半天也沒吐出什麼來，他勉強的支起身體再次忍受著強烈的刺激向大門看去，這時正好看見在那一片如煉獄般令他恐怖的中心站著一個他熟悉的身影。
    “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七曉皺眉看著眼前的一切，站在一旁的炎也隻是淡淡的注視並無言語。
    “蒼魄…”因為使不出多少力氣連聲音都變得無力，可還是讓那個身影因為名字而回過頭來。
    現在依然是全獸的狀態，不過好像剛剛經過一番激戰全身上下都是被烏黑的血液浸染，讓人分不清那是蒼魄自己的血還是地上那些已經被分屍的妖魔了。
    “小鬼，還以為你死了。”蒼魄的聲音有掩飾不住的嘶啞。
    “這是怎麼回事？”莫堯想衝到蒼魄身邊看他有沒有事，可無奈腳發軟的根本用不到力氣。
    “還不就是你看見的那樣…”
    蒼魄的述說在看到炎和七曉時停了下來，紅色的瞳孔有些緊縮，語氣也危險起來。
    “你們是誰？”
    “蒼魄，他們是救了我的恩人。”莫堯趕緊出言避免一場不必要的衝突。
    蒼魄並未放鬆戒備，因為覺得那個白發的男人太詭異。
    “馮夷在哪？”炎淡淡的開口，眼中滿是得意之色“該不是守不住這裏逃了吧？”
    “關你什麼事？”蒼魄雖然不怎麼喜歡馮夷但眼前的男人看來不是莫堯的救命恩人這麼簡單吧。
    “我隻是想看看他怎麼和這座象征河伯地位的府邸一起被埋葬罷了。”
    炎笑了起來，看著他的樣子蒼魄覺得他的麵容到是和馮夷很象，不過這個人顯的邪媚。
    這時從巨大的半敞開的銅製大門裏發出細微的腳步聲，走出的人影深深吸附了莫堯的視線，銀色幾近拖地的長發，白皙如雪的肌膚還有那如泉水般透徹的碧綠色雙眸。其實馮夷的五官不見得有多麼精致無雙可是匹配上他特有的河神氣質，這樣的組合足以讓人對他離不開視線。
    可現在還有更加令人不能側目的理由，穿過那片布滿妖魔屍體的馮夷右手握著一把向下的長劍麵無表情的朝前走著。沒有帶著金玉禮冠的銀色長發略顯淩亂的披在腦後，從脖頸一直盤踞在華麗繡著金線的銀白色長袍上刺目的暗紅色血液，在微薄的陽光下刺痛了莫堯的眼睛。而那讓人屏息的美麗容顏是沒有表情的端視前方，那雙看不到任何東西的碧色眼眸也許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麼。
    “這就是你努力的後果嗎？”
    看見了想要見到的人，略帶嘲諷的話從炎的口中溢出，馮夷前行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看著炎的臉龐，莫堯突然覺得他們之間倒有些神似。
    “看看你現在完美無缺的樣子，就隻會讓我惡心。你那麼執著的要來的一切看來離崩塌不遠了。”炎得意的翹起嘴角。
    “你是專門來嘲笑我的？”那雙碧玉眼睛的顏色變得更加濃鬱，可聲音溫和的就如同緩慢流動的溪水，這讓炎感到不快。
    “哥哥，我何止如此，我簡直對你恨之入骨。”炎的表情輕描淡寫可嘴角仿佛能聽見磨牙的聲音“怎麼？你以為當上河神就可以拋棄過去了嗎？你看看現在，倒在你腳下的屍體不論過去還是現在都是你的同類。”
    “同類？”
    “斬殺了又如何？你是妖魔這件事無論如何也不能改變的。”
    “我是…”馮夷突然低喃“…妖魔？”
    “看看你那偽善的臉，真是看了就讓人想吐。”炎慢慢走向馮夷，微微抬起的左手伸開手掌，掌心冒出一團橙色的火焰“就讓我撕下你的假麵具吧。”
    炎輕輕一說就將手中極速膨脹的火焰扔向馮夷的所在，火團以極快的速度衝向馮夷，而在火團即將接觸到的時候馮夷輕輕一躍避開了攻擊而被砸中的地方留下了一個冒著煙霧的圓坑。
    穿過冒起的白色煙霧馮夷就舉起手中的長劍象炎砍去，而炎迅速一抬手就從掌心冒出的火焰變成了一把長臉抵擋住了馮夷的一劍。
    一旁的七曉見狀想要跑過去幫炎，可還沒踏出幾步就被蒼魄擋住了去路。
    “我才是你的對手。”
    蒼魄說著尾巴就變的碩大向七曉掃去，七曉立馬向一邊翻滾才躲過了這一擊。
    莫堯看著兩邊的激戰嚇的腿都打顫，好不容易的躲在了一個較為安全的地方，不知所措的看著他們的對打。
    馮夷對著炎招招砍下都不留情，麵無表情的冷峻麵容隻有眼眸凸現出消散不去的狂亂。炎也不甘一直處於被動的狀態下，他一邊躲避馮夷的攻擊一邊趁空隙就用雙手在胸前交叉結扣，額角立刻浮現出一個倒三角火紅的印記。炎的嘴角猛的張開，從裏麵噴出了暗紅色的火焰，那變的越來越巨大的烈焰象毒蛇般纏繞住馮夷。
    “這是我送給你的地獄之火。”
    炎微扯著嘴角看著處於火團之中的馮夷，可高興沒多久那暗紅的火焰卻象被蒸發般變成了白色的煙霧消失在空氣之中。毫無損傷的馮夷的臉上依然是冰冷寒骨的表情。
    “你不是說我是妖魔嗎？讓你看看什麼是真正的恐怖。”
    炎被馮夷陰狠的表情嚇的心一跳，腳下的兩側突然一陣劇烈的破土聲。從炎兩側的地低伸出了兩隻如大手一樣的枯藤，它們看起來笨重的就像要斷裂一樣可行動起來卻異常敏捷馬上纏住了炎的四肢，炎也召來了火焰可燒在枯藤上卻一點用也沒有。
    “從以前我就覺得你隻是個沒用的家夥。”
    馮夷冷哼一聲，炎的前麵的土地也發出鬆動，從裏麵又鑽出一隻枯藤的手直直的停在炎的胸前。
    “所以沒用的還是消失了好。”
    和冰一樣的語氣，卻輕的讓炎窒息。他恨，他好馮夷恨從來都沒給過自己一點關愛，他從來都隻是高傲的看著自己。憑什麼他就要高高在上，自己終於等到這一天了，死亡的恐懼抵不過失望的情緒，炎憤恨的看著眼前的這個男人…他的哥哥。
    “你是妖魔就是死都不能改變！變成仙人改變模樣就能丟掉過去了嗎？不可能！到死都不可能！”
    馮夷的憤怒的瞪起眼睛，狂風襲來吹起他銀色的長發。那隻枯手對準炎的心房向下插去，不過也是一瞬間的事一個身影擋住了枯藤的進攻。
    炎呆愣的看著枯藤穿入七曉的身體，七曉緊緊抱住枯藤不讓它繼續伸向前再傷害到炎。
    “不可以…我不會讓你傷到炎…”不僅是被刺穿的地方開始流血連說話的嘴角也開始滴出血液。
    你是傻瓜嗎？誰讓你替我擋的！誰讓你替我擋的！
    這時也有一個清麗的身影從大門內快速跑了出來，強忍著屍臭衝到了馮夷麵前就是一巴掌打了下去。七曉微微發愣的看著宓妃，這時那些纏住炎和七曉的枯藤也消失了。
    “你看看你都幹了什麼！”
    衝到馮夷麵前的宓妃，看著他渾身是血的樣子差點話都說不出來。可她心中溢滿的更是憤怒和悲痛之情，就象剛剛的一切都是受到蠱惑般馮夷有些失神的看著宓妃。
    “我是妖魔之子。”
    “…我知道。”宓妃微垂眼簾，裏麵看不出情緒。
    “以前我很討厭自己的身份，我想我可以改變的，於是我想通過河伯的身份來改變。我以為我改變了，可到頭來還是沒有，還是沒有…”宓妃覺得馮夷雖然看著自己可更象是在自言自語。
    “你到底做了什麼？”宓妃忍住他身上的臭味抓緊馮夷的手臂“現在這樣就是因為你啊！”
    “為什麼？”馮夷象是回過神來神情馬上變的不服“我不是已經是仙人了嗎？那為什麼還會這樣呢？我隻不過是要那些妖魔去給那些愚昧的人類一些教訓罷了，為什麼要我去幫他們收拾那些因為愚蠢而造成的苦果？他們應該接受的是懲戒而不是天天祈禱得到恩賜！”
    “我們仙人本來就應該盡努力恩澤人類。”
    “那就是仙人存在的原因嗎？我這麼努力來到這個地位就是為了這麼可笑的原因嗎？”
    “這是我們的職責！”宓妃大聲回到，她從來沒有懷疑過身為仙人的目的“而你就必須用你的去造福人類！”
    “為什麼到頭來我們還是為人類而生呢？我為了擺脫妖魔的身份而選擇成為河伯可現在為什麼又要因為人類而著想呢？”
    “你到底在懷疑什麼？”
    “我犯了天規違背了身位河伯的職責，天神來處罰我是遲早的事，但我並不後悔…還好我遇見了你…”
    突然山壁和大地間開始巨大的震動，馮夷也緊緊懷抱住宓妃，不明白什麼狀況的宓妃鼻尖聞到了河水的味道。馮夷開始哀號，就象表達悲痛的哭泣聲。這是痛苦，不甘還是絕望？宓妃隻感到馮夷開始釋放自身的仙氣，那些本身就該是仙人特有的命脈卻如同利劍般開始劃破四周的一切。
    而馮夷也因為這種異變而產生變化，銀色的長發漸漸生出暗黑如鴉羽般的堅挺羽毛，皮膚也長出如穿山甲般的堅硬鱗甲，而被後更是伸出了一雙巨大的黑色雙翅。看著一切發生的宓妃幾乎要停止了呼吸，她甚至都能感到環抱住自己的手都在因為骨頭的延長而嘎嘎作響。
    哀嚎開始更接近於野獸的怪叫，宓妃的臉色鐵青，她聞到了濃烈的讓自己嘔吐的味道。
    炎抱著已經失去呼吸的七曉淡金色的眸子沒有感情，他抱著七曉的身體坐上變大的夜郎背脊上。
    “你是我創造出來的，怎麼能這麼死了呢…”
    正當宓妃覺得自己快被周圍的晃動震的快失去知覺時，馮夷的哀嚎聲突然停止了。宓妃也感覺禁錮自己的懷抱突然鬆開了。對上那張本該熟悉的臉，除了五官和碧綠的眼睛其它地方根本就看不到原來的影子。難以置信的悲痛從宓妃淺桔色的眼睛裏傳達出來，馮夷靜靜的看著宓妃完全沒有剛才狂亂的模樣。不過從對方清澈的眼眸還是看到了自己的樣子，馮夷埋藏心底的厭惡和憎恨的感情又從心底不斷的湧出連表情也變得扭曲起來。
    “馮夷…”宓妃顫抖的抬起手想去觸碰，可被馮夷退後躲開了。
    “請不要靠近我了…請以後都不要在來找我…”
    連為什麼都來不及馮夷就抖動著雙翅飛向了上空。也許是揚起的塵埃進入了眼睛，宓妃感覺刺痛的雙眼開始流淚。
    “不要！！”回蕩在被猶如震動過般的天空中是撕心裂肺的叫喊聲。
    這是莫堯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見到河伯馮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