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二十二,紳士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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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穀大殿門前的那條路,到黃昏便已變得不見天日。易瞳師們舉著火把,提著鐵燈,在山洞口迎接家族長老們。大殿前的步道,巨大的巨人石雕仍然聳立於兩旁。長老們神色凝重,臉如死灰,他們的臉此刻真與那些石像的神情沒有任何不同。
易瞳師們將家族長老們的馬牽進大殿後建築群裏的馬廄,長老們直接向大殿的台階走去。大殿內燈火通明,昏黃火光從格子窗裏透出,屋簷下隻看到正麵的八根大柱,以及大柱後麵黃光裏整排整列的方形格子。
老姚和長老們在自己家中見麵後過了五天,深穀大殿與六家族的會議開始了。
大廳內仍然掛著眼形圖案的帷幔,無數眼睛在火光中若隱若現。主祭身穿華服,端坐正中央屏風前。頭上仍然插著三根大發簪。她在腰上寬鬆地紮了腰帶,鼓起的腹部更加明顯,她盤膝而坐,胎兒看上去有她半個人那麼大。
在她背後有一扇大屏風,屏風上刻著精致古樸的鏤空浮雕,浮雕是和穀地銅像身上一樣的抽象紋理。那柄寬刃長柄的大菜刀,自從處決涅王後便一直掛在屏風上。她身旁兩側有兩盞高聳的銅燈座,主幹如千年古榕的樹幹互相扭曲,伸出十多根樹枝,每根樹枝末端有一個盛燈油的小銅盤。銅盤上的點點火光遠看似乎射著星型的光芒,通過背後油亮木漆屏風的反射,猶如深淵的群星。
族長們與主祭成九十度角依次排開,坐在離主祭最接近的貴賓坐席,白長老與姚長老分別坐於主祭的左右兩側。每個人麵前的小幾上放著豐盛的菜肴。高腳的黑色木漆盤裏盛著熱騰騰的野鹿的裏脊肉,平底紅色木盤裏則盛著初生的筍尖與珍稀的姑菌作為冷盤。還有顏色各異的各種米糕盛於小碟。每人麵前還有一個形狀細長的陶壺與扁平的木耳杯,陶壺裏有深穀之主往日最愛的李子酒。
任氏兄妹坐到了接近門口的位置作為護衛,數位年長的易瞳師們則坐在家族長老後麵,位於大殿的陰暗處。他們桌上的菜肴遠沒有長老們的那麼精致豐盛。
然而麵對如此菜肴,家族長老們似乎沒有一點胃口。他們手中傳遞著一份由兩片竹片折疊而成的文書,竊竊私語,互相不停地討論。主祭大人也同樣沒有動筷子,在場的人全都神色凝重。
其實文書上的內容,他們已在老姚的府中獲悉,隻是如今確被證實,他們的憤怨有增無減。
“主祭大人,您似乎太過忽視吾等之處境。”離她最近的姚長老首先發話,“吾等在穀地的經營已經舉步維艱,懇請您收回此敕令。”
“若主祭大人受流放地黨眾所困擾,吾等必定鼎力協助,加大三鎮衛隊的投入金。而強征土地,恐難以令吾等接受。”姚長老身旁一臉鼠相的哨牙長老說。
“我明白諸位長老的處境,但三鎮衛隊忙於鎮內秩序,邊防仍然人手不足。此舉是為了令流放地黨眾不敢進犯。”主祭平靜地說。
“但是,薄霧鎮與落花鎮東皆有各家族之產業,尤其是白氏,為穀地東麵貢獻良多,此舉實在對白長老過分冒犯。”白長老坐在姚長老對麵,但發出此番說話的並非年老的白長老,而是他旁邊的另一位高大肥胖的長老。
“我當然知道。往時家父對白長老也相當敬重。但此舉實屬無奈。事成之後我承諾定必將領地歸還。”主祭繼續說。
“丫頭,幸好你還記得你是臨氏之長女,在座的皆是你的長輩。雖然此刻你身居高位,但請你也一同考慮作為臨氏長女的立場!”
後麵的一位長著方臉的嚴肅長老說。他怒氣正盛,本想破口大罵,但想想還是不應失禮。
“事成之後是什麼時候?”
“怎樣歸還,利息如何計算?”
“您征得深穀之主的同意了嗎?我們隻服從深穀之主的敕令!”
長老們躁動不安,質問一個接一個。深穀大殿確實無權過問穀地世俗事務,更不涉及土地財產糾紛。此舉確實沒有先例。少女忽然覺得非常疲累,她眉頭深鎖,腰又傳來陣陣劇痛。
“深穀之主已將權柄授予我,我的命令等同於深穀之主的命令!”主祭也變得煩躁。
“你這丫頭,你與涅王有何不同!”老姚也發怒了,飆出這麼一句。
主祭似乎被這句話刺激到,忽然睏意全無,麵容由煩躁轉為盛怒。她雙唇仍然緊閉,但眼睛已充滿殺氣。但是她知道老姚說得沒錯。她的目標,就是要成為涅王。不,涅王隻是虎狼而已,她是以虎狼為食的瞿獸之母!
少女又想要將全身力量爆發了。但此時她身旁一直沒有發話的白長老站起身來。
“咳咳,諸位稍安勿躁,聽老夫一言。”白長老有點咳嗽,聲音沙啞,邊說邊站著把一塊米糕夾進嘴裏。
“外敵當前。。。。。。吾等此等內訌未免被人。。。。。。笑話。”白發蒼蒼又瘦小的白長老邊嚼著米糕邊說,“老夫同意,將本人於薄霧鎮與落花鎮的領地交由主祭大人。。。。。。隨意使用。”
老白接著喝了一大口酒,將米糕衝下喉嚨。其餘諸位長老聽到後開始議論紛紛。
“至於以何時為期限,何地為邊界,如何使用等等,都是小事,吾等可再作商議。隻要我們一致抗敵,達成共識,此等問題又算什麼!”老白身軀雖駝背瘦小,但此時卻像個巨人。他邊說,手中的筷子還一邊揮舞。
“穀地被南越人洗劫,又被涅王那瘋王蹂躪,是什麼原因?還不是因為吾等像一盤散沙。血睡蓮家族當年舉兵抗暴秦,堅守穀地的氣魄,已被吾等揮霍殆盡!”
任氏兄妹坐在大廳的最末端,聽到此話覺得又激動又慚愧。
各家族長老此刻也感到慚愧,被老白的大義所折服。
“主祭大人,多有得罪。”老姚低頭思考片刻後說到。主祭的怒火似乎也降了下來。
“美酒佳肴當前,吾等實在掃興。今夜應盡情吃喝。文書細節,吾等明日再議,主祭大人,您看如何。”白長老接著說。
“白長老深明大義,感激不盡。是我招待不周,請各位叔叔們見諒。”
此時氣氛才逐漸緩解,眾人開始吃吃喝喝,有說有笑。長老們與易瞳師醉倒在大殿,走路也走不穩,於是在大殿內躺下便睡,大廳已變得一片狼藉。保持清醒的隻有任氏三兄妹與深穀主祭。
大殿徹夜燈火通明,主祭一夜無眠,仍端坐於大殿。眼前的情景又將她帶回無名店。那五六年裏每年的狩獵宴會,涅王與他的手下也像這般,酒醉後狼藉不堪。
她想起涅王隻剩半邊的臉。處決涅王後,她好像整整睡了三天。然後不斷回憶這大半年間發生的事情,那時她還不太懂懷孕是怎麼回事。在髓之床受孕後,九個月的時間轉眼便過去。
她發現下身濕濕的。她朝身下看去,腳邊已有血色的花瓣。她站起來,血花從她下身落個不停。她感到有點暈厥,她體內的髓之子要出來了。最後看到的景象,是任氏兩兄弟穿過狼藉的幾桌碗碟與醉倒的人群,緊張地衝到自己麵前,口中一邊喊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