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十七,涅王府(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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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穀之主頭頂戴上了冠冕,前後各有九條簾珠。
而少女更是穿上了深穀主祭之盛裝。身後的長發已精致地盤起,後麵插著三枚四尺長的大發簪,成六角形放射狀。發簪末端畫著眼睛圖騰,柄上也畫滿複雜的符號。暗紫色深衣長得拖在地上,用的是上好的物料,邊緣裝飾鏽滿眼睛圖騰。外麵披一件袖口寬大的長衫,又似是披肩。那長衫淺灰藍色,上麵印著一個個穀地風格的粗獷大圓形圖案,這些圖案都是壓印的暗紋,與長衫同一顏色,在火光中若隱若現。少女眼線畫深,塗了朱唇,此刻盛裝像個女王,又美麗得驚為天人。
少女並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也不知道將要做什麼。王後從大殿後麵庭院裏拿出那無名店的菜刀,此菜刀寬刃長柄,異常粗獷,正是少女一直在無名店用的那柄。
“今,汝乃深穀主祭。汝將瘋人剁之,非汝之所恨,此祀之所須。”
王後又說出一句“預言”。少女大概明白,她將要取那瘋王之性命,並將其獻祭深穀。
一行人動身返回鎮裏。對懸崖山路無比熟悉的老艾手持火把走在最前麵,踏過路上淹至腳踝的花海,然後是盛裝又背著違和菜刀的深穀主祭,接著是二十個易瞳師的隊伍,再來是頭戴冠冕的盲王,任氏三兄妹在隊伍最後作殿後。
三兄妹忽然發現後麵有人跟著,任氏次男馬上轉頭,將腰間的大砍刀拿在手上,長男和小妹也拔出鐵劍。
“諸位無須緊張,那是穀地的子民,他們將與我們同行。”盲王說到。
跟在後麵有兩個人,體格精瘦,全身滿布皺紋,那破爛的衣衫已不知穿了多少年。額頭上有數個坑洞,坑洞內有蠕動的肉質團塊,肉質團塊內長著眼睛,眼睛在火光中閃著紅光,和那老商人的臉差不多,但也和深淵深處那些蠟白的怪物完全不同,他們雖然頭部畸形,至少他們的身體還是個人類。
他們早就聽過無數關於赤色群星的傳說,但此刻這兩人離他們隻有三步遠,走路悄然無聲。這樣的體驗對於穀地本土的普通人類,無疑也是離奇。
跟在他們身後的人越來越多,不知道是從哪裏來,仿佛他們就住在岩壁的石頭裏,住在懸崖邊緣,住在樹根的間隙,可以悄然無聲地鑽出來。路上一天多的時間,跟在他們身後的已有數百人。這些人,很多是自願走到深穀深處,以身獻祭的原穀地鎮民。
近衛隊長背著涅王回府時,他隨身的水與幹糧早就耗盡,已體力不支幾乎要暈過去。
“快拿水來!”老蔣在府內大喊。
”怎麼了?”
“深淵。。。。。。赤色群星。。。。。。我們。。。。。。全軍覆沒。。。。。。像南越人的屍體。。。。。。”衛隊長用盡微弱的力氣說到。
“。。。。。。出不去了,怎樣也爬不出去,為什麼,救救我。。。。。”涅王臉色發紫,眼神遊離,躺在地上說著瘋話。
大事不妙。老蔣的預感應驗了。他馬上對身邊的一個衛兵說,“將所有還在鎮裏的將士調集到府裏來,快去!”事實上,即使前麵涅王府的大軍行進了三天,在鎮裏未出發的還有五六百人。”現在還未到放棄的時候。”老蔣看著地上打滾的瘋王,喃喃地自言自語。
少女一行人進入鎮內時,已幾乎看不到涅王府守軍。可以看到的,也丟下武器帶著驚恐慌忙逃跑。他們後麵的穀地子民馬上將散落四處的武器撿起來。他們沿主街已走到鎮中央,中心廣場上已空無一人,但木架上的火把仍在燃燒,他們已全部聚集於涅王府。
此時,深穀之主走到少女前麵,走進早已成為刑場的中心祭祀廣場,踏上廣場中央那矮矮的木台,粗大木架上麵的麵具早已被撤下,後麵灰黑色的山岩也被火光照紅。
老艾,少女,任氏兄妹,易瞳師們,與後麵數百人的深穀子民,自然地跟在盲王身後,在廣場聚集。
盲王見人群差不多擠滿廣場,便開始發話。
“穀地本是汝眾之故土,千年以來汝眾祖先在此生息繁衍。
但此新的穀地之王,於南越大軍洗劫時袖手旁觀,將易瞳師血洗殆盡,隻為權欲私利,而罔顧穀地人民之生死去留。”
盲王不時轉身,冠冕上的簾幕不斷晃動。同時誇張地做著手勢,確保周圍的人都聽到他說話,他知道人群中不少人已是聾子。
“此瘋王早已不可為穀地之王。”他接著說,
“但,此國亦非吾之國,汝眾亦非吾之子民。汝眾屬於深淵深處更偉大之物,在其再次醒來前,寡人隻暫代為王!”
“如汝眾所願,今夜,攻進涅王府。非以寡人之名,乃為仰盱之祭典,為其深淵深處更偉大之存在!去吧,深淵之子女們!“
說畢,盲王將自己的佩劍取下,放在一直跪在自己麵前的深穀主祭那舉起的雙手上。人群傳來不斷的歡呼。
一行人走到那條南北向的縱街,街頂便是涅王的府邸。整條縱街布滿甲兵。深淵眾點點的紅色星光在火光中不停閃爍,令涅王府軍驚慌不已。他們顫抖的雙手舉著長槍,不敢前來進攻。
”深。。。。。。深淵的赤色群星!“前麵的長槍兵驚恐地大叫。
”放下武器吧,我隻要取涅王一個人的命!“盛裝的少女對著府兵們大喊。
府兵們猶豫片刻,還是紛紛放下武器讓出街道。少女將佩劍拔出鞘,劃破天空向前一揮,身後的深淵之子民悄然無聲地前進,一個接一個穿過投降的府兵,拾階而上。有些深淵子民停了下來,看著眼前的涅王府兵。他們的視線穿透那些鐵頭盔,看到自己親人或後代的臉。有些還走近將對方的頭盔脫下。但那些年輕的士兵,隻是驚恐地尖叫,他們當然認不出眼前的是他們的爺爺奶奶,或父母叔伯。
最前麵的深淵子民已把大門撞開,任氏兄妹隨著撞門的幾個壯漢衝進去,進入這座曾經的任氏府邸。紅色楓樹院子裏麵,還有數十守軍。想必這是涅王最忠心的部下。
”放下武器吧,叫涅王出來!“任氏長男喊到。
”吾等當初已起誓效忠涅王,背信棄義,豈是丈夫所為!“那將領臉上長著八字胡,穿著一身青黑鐵甲,沒戴頭盔。一絲亂發從他那軋得不甚整齊的發髻裏飄出來。此人強壯英武,不是等閑之輩。
如此回答,像點燃了兄弟兩體內血睡蓮家族的熊熊烈火,二人興奮不已,雙方拔出刀劍,小妹也拔出短劍,沒有打算使用背上那大弩。
”此番話令我們欽佩不已,不愧對這任家的紅楓。屈身涅王府,實替您惋惜。“任兄說到。
”報上名字,我向你們保證這一戰可死得不失榮耀!“任氏次男帶著興奮的笑容說到。
那些將領士兵邊大喊自己名號時,已一邊舉刀衝向前。金屬敲擊與慘叫聲不絕於耳,刀光劍影之間已血流遍地,分不出哪些是血花,哪些是楓葉。。。。。。
戰鬥沒用太多時間。此時血色的庭院內已聚滿深淵之子民。少女和老艾走在最後麵,路過之處,子民們紛紛讓路。她穿過庭院,慢慢走進大堂,任氏兄妹和易瞳師們早已在那裏。
”嗬嗬,嗬嗬,沒辦法,怎樣也沒法爬出來。“涅王還在自言自語,在他的意識裏,他在那垂直的床底已經不停爬了幾百年。
老蔣已經跪地投降。涅王仍身穿鎧甲,抱著他的畫戟,卷縮在大圓柱下不停顫抖。少女認得那柄畫戟,就是當年他騎馬追殺臨府時左手所持那柄,漆成群青色的木柄中段刻著涅河水紋,最末端是狼首的雕刻裝飾。此時她已把一直背著的大菜刀拿在手裏。
眼前這個人就是涅王?這就是她一直惡心懼怕的存在?眼前這個縮成一團的瘋子是如此弱小,她那複仇的衝動忽然煙消雲散,甚至還覺其可憐。她想將手中的那柄屠刀放下。將他殺死已毫無意義了,反而將他從那床底的深淵解放出來。
不,不可以!她對自己說。我要成為你,我一直以來的目標便是要成為你,成為涅王,成為那饑餓之王。這一刻已不再是為了複仇,而是滿足野獸的本能,看見眼前的動物可憐弱小容易欺負,便要撲過去大咬一口,那種猛獸的衝動!我不再是那被抓起來任人宰割的兔子,我是猛獸,我是瞿之母!
突然,不知道哪裏傳來詭異的尖叫,像嬰兒的哭聲,又像深夜怨婦的抽泣。
”瞿。。。。。。瞿之子。。。。。。在地下。。。。。。“她聽見外麵庭院的深穀子民不斷說。他們的視線穿透了層層的土地,看到那地牢裏的野獸,並從它紅色星光的信號中讀到了它的狂喜。
少女又感到了她體內的瞿母之血。
”將他脫光後拖到外麵。“少女對身旁的易瞳師們說。
咬,咬,咬呀,撕碎,吞食,將他吞進肚裏。少女雙手顫抖,走路不穩。野獸的本能衝擊著她身體每一寸肌肉,那是一種興奮,她竟然察覺那是一種興奮。可惡,可惡,莫非那場屠殺,涅王也是同樣地興奮?可惡,可惡啊。她又為自己此刻的身體衝動感到羞恥,各種矛盾的觀念激烈地掙紮。陰暗的欲望在她身體裏翻騰,如缺堤的洪水,無法用理智製止。然後她發現她的下半身竟濕了。
”公主殿下,不,主祭大人。你怎樣了。“身旁的易瞳師還扶了她一把。老艾用擔憂的眼神望著少女的背影。老艾知道,眼前的少女已成為新的涅王,新的饑餓之王。他對天長歎了口氣。
她稍微恢複理智,涅王已被五花大綁跪在庭院中央。剛才自己是怎麼回事,那種衝動是怎麼回事。此人已經束手就縛了,我可以放下仇恨了。不,不滿足,很餓,很餓很餓啊。瞿的叫聲又從地下傳來。
少女眼睛充滿殺氣,舉起手中的大菜刀用盡全身力氣向下劈去。瞿之幼子好像為了附和它母親的血,也叫得更激烈了。
庭院裏的紅花不斷濺起。看著眼前的血花,一刹那她又看到了,看到了那清晰的幻象。花瓣不斷放大,放大,裏麵還有像枝葉一樣的結構,再放大,還有,枝葉不斷重複分形,直到看到那些霧氣的顆粒,那些霧氣顆粒晶瑩透明,層層疊疊地堆在一起,組成像血管一樣的結構。對,她在那夢境中清晰地看到過血管的結構。那些霧氣圍成的不斷分岔的小管裏,血液的顆粒仍然在流動,像河流一樣,隻是比河流快得多。
這就是瞿所看到的景象?因為看到這花瓣裏的景象所以在那千分之一刻完全靜止?眼前的景象又再不斷縮小,再放大到其他花瓣,又縮小,又再放大到其他,在千分之一刻內,她好像要將每一片花瓣裏仍然流著的血細細看透。或許這不是她的肉眼真看到的景象,隻是瞿母之血留下來的記憶。
”瞿之母。。。。。。是瞿之母。。。。。。“深穀的子民們看到少女頭腦裏的血。
她終於冷靜下來了,可以聽到四周的說話。對於她隻過了那千分之一刻,但庭院內已過了約四分一個時辰。回過神來,涅王已經被她砍成碎片,半個頭在地上盯著她看。
她跪在地上,與涅王那半個頭對視。
他們對視了很久,不知什麼時候天已經亮了。少女麵無表情,提著菜刀站起來,背對所有人。她覺得很累,很想就此倒下,睡一個漫長的覺,永遠也不用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