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七,姬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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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經過易瞳術山穀,向深穀大殿奔去。獵人走向另一條分岔路,繞過薄霧鎮,渡過涅河支流,快馬踏上那通往南越國的必經之路,身上帶著兩顆瞿的眼睛。
在濃霧中,忽然一支長槍飛來,從馬頭穿過脖子,槍尖正好停在獵人胸前,紅花噴了一臉,立刻人仰馬翻。馬在地上痛苦掙紮,獵人翻了個跟鬥,身上的鐵索與武器互相敲擊,響個不停。
哪來的如此怪力!剛翻過身來,另一支長槍迎麵飛來,獵人一側脖子,長槍穿過披風上漆黑的瞿毛瞬間消失,發現自己臉上有血花飄落。
獵人如警覺的野獸蹲於地上,留意著眼前濃霧中漸漸變得清晰的人影。
那巨人身高一丈有餘,左手一掌便握著三四支長槍,右手伸向背後,一邊走向前,一邊慢慢拿出一柄大斧。此時獵人已把背上的八尺大鐵劍拿在手上。
此刻接近得可以看清投槍者的臉。整張臉是一個坑洞,坑洞邊緣還有頭骨的斷片,坑洞中的肉塊正在起伏呼吸,凹陷的肉塊中央是一個大眼球,滿布血絲,寶石般的赤色瞳孔中央有一道裂紋。
頭上高聳的發帽與一身破爛的片甲能看出是秦軍的形製。
然而,獵人並沒有打量對方外貌的空閑,獨眼的巨人已把巨斧高舉過頭,誇一大步猛烈劈下。獵人緊握手中鐵劍,立刻把劍尖用力插在地裏,擋下那當頭的重擊。隨著巨大的金屬聲響,震動傳遍獵人卷縮在鐵劍下的整個身體。
與此同時,獵人左手反手拔出掛在腰間鐵鏈上的短劍,側身前傾。此刻巨人左手的長槍已掉轉槍頭,槍尖向下直刺。
獵人僅快了一步,數支長槍已在他腳邊深插入地。攻勢一波緊接一波,那巨手隨即再次舉起右手的巨斧,但獵人已將短劍從腰側麵插入其體內。
再拔出,血如泉湧。眼前的血即刻在空氣中凝固,花狀血塊在霧中不斷飄散。
那柄巨斧仍懸在頭頂。獵人右手將大鐵劍拔出,揮臂橫掃,將眼前巨人攔腰劈成兩半。血色的花瓣沾滿全身,如流水般傾瀉到地麵。這一切,都隻發生在一瞬間。
一串鐵鏈從遠處飛來,鐵鏈上每個鐵環都長著不規則的細小鐵鉤,轉眼已將獵人手中的鐵劍纏住。反應過來之時,八尺長的大鐵塊已猛烈地從手中抽離。另一條緊接著從他左邊射出,纏住左手。身體失去重心,轉眼間已被拖行至另一巨人腳下。
此巨人與剛才那位身穿同樣的秦甲,臉上的坑洞中長著四隻大小不一的眼睛。左手拉著鐵鏈,右手舉起滿布鐵釘的巨大木棒,落下之際,獵人已滾向一邊。
巨人將木棒再次舉起,鐵鏈雖然纏著獵人的左手,但他反而用左手手掌抓緊那滿布鐵鉤的鎖鏈,即時血花四濺。隨後用力一拉,借力站起之時,順便將第二擊躲開。木棒落地後,此時巨人已右側前傾,握著鐵鏈的左手順勢甩向了後方。正好把鐵鏈另一頭的獵人拉到自己胸前。
下一瞬間,巨人的喉嚨已被刺穿,獵人左手仍緊握鐵鏈,那短劍早已換到右手。短劍拔出,頸項上動脈間血色的落花從前後兩端噴濺而出。
獵人伸腳將眼前巨人踹倒,一邊喘氣一邊環視四周,小心地解開自己左手和大鐵劍上的鎖鏈。
他的背後,濃霧中出現一人一馬。
“雕那麻,仲未完。。。。。。”獵人一邊喘氣一邊用南越方言咒罵到。
“身手果然不得了,難怪老艾可將獵瞿這樣的非人之事委托於你,”
”我本不喜歡動武,是他們身居荒野太久太無聊,難免懷念落花四散之美景。”
姬先生邊說邊下馬,從腰間抽出長短二劍,分別握於雙手,然後接著說,
“請將兩顆瞿目交還於我。”
“可以,給你吧。”
說著,獵人從破舊麻布深衣的胸口裏掏出一個精致的小袋子,上麵壓印滿眼睛形狀的重複暗紋,那是深穀大殿的圖案,拋給對他拔劍相向的這個易瞳師。
“你。。。。。。就這樣給我了?”
姬先生接過袋子,覺得有點難以置信。他看了一眼地上那兩巨人的屍體。
“你不是說不喜歡動武?”獵人說。
“多謝,隻是有點出乎意料。。。。。。”
姬先生邊說邊取出袋子裏的圓球。血紅的眼球晶瑩剔透,中央有道裂紋,裂紋內精細的條狀組織不斷蠕動,像在向外攀爬,眼珠中央的空洞像要把與之對視之人吸卷入內。這的確是瞿的眼睛。但是怎會如此輕易?
或許是獵人累了,已不能再戰鬥。姬先生雖然感到不安,但無論如何要取回的東西終究已經到手,於是轉身走向坐騎。
“啊,你的馬,真是非常抱歉。”
帶著疑慮不安,背對著獵人說著,將兩劍收入劍鞘,但他像忽然想起什麼。剛邁出步,怎會有血花出現在自己胸前?血花飄落之時,已發現自己不能呼吸,短劍的劍刃從自己胸前穿出,劇痛此時才蔓延全身。
原來如此,真卑鄙!姬先生忽然醒悟。這一連串動作發生得實在太快,若他早千分之一刻醒悟,也不致死得如此難看。獵人從背後,從背後給了自己一劍。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不但身手了得。。。。。。而且還相當卑鄙。。。。。。”斷氣前,姬先生笑自己的傻碧。
從濃霧的密林中投槍暗算,不問緣由置人於死地,不是同樣卑鄙?
“彼此而已,易瞳師。”獵人淡定地說,劍刃仍停在姬先生的胸前。
三天前的夜晚霧氣稀薄,從深穀大殿抬頭仰望,能隱約看到那夾縫裂穀間的星空。
大殿後方,還有一片亭台院落。建築群高低錯落,沿著狹長的岩壁排開,在夜色下與峽穀融為一體。其中還有一個房間亮著燈,那是深穀之主的書齋。
書架在屋內各處,有些高至屋梁,幾乎把除門以外的三麵牆全部填滿,上麵堆滿竹卷,地上也散落著不少。室外潮濕寒冷,屋內火盤還燒著餘燼,銅燈的火光在微風中晃動。
”君可知今已子時,為何還不歇息?”
一女子踏進書齋的門檻。女子盤著繁複的頭發,銀製發簪插於其上。雙眼被群青色絲質布巾遮蓋。
“夫人恕罪,又令夫人憂心。姬先生送我遊記九策,盡寫易瞳之事,奇趣非常,不能自已,乃一雲遊道士所著。”
深穀的王後披著厚實的披風,責備的疑問得到一把略顯稚嫩的聲音回應。
眼前手捧竹卷的這個男人,麵容身軀像個十歲孩童,一臉稚氣,而沒有人知道他確切的年齡。臉上的環形麵具光滑如鏡,遮蓋眼睛,王後的倒影在這如鏡的環形麵具中拉長變形。男子身穿黑色深衣,邊緣繡著抽象眼睛紋理。說完這話,便再低頭朝向竹卷,手指摸過竹片上每個字。
多數易瞳師與王後一樣並非全瞎,隻是按傳統有意封閉視覺,感受常人靠視覺無法感受的事物。但深穀之主,確實是很久以前便雙眼全盲,穀地傳說中也將深穀之主俗稱為“盲王”。當然,除了無法正常閱讀外,感官靈敏也超乎常人。
“以君之高位,何事不知,竟沉迷外人之歪道邪說?”
王後接著問。
“正因如此,夫人,正因如此!我正要一看,在外人眼中,我們終究為何物。”
深穀之主越說越興奮,激動得站起。他似乎很久沒有遇到如此有趣的書卷,表情看上去真像孩童一般。
“陛下,有一姑娘求見,自稱從鎮郊無名店來。”
“快請進來,不,寡人出去見她。”
新來的女侍似乎不清楚來者何人,但盲王當然知道。他立刻放下書卷,跟著女侍跑向門外,與王後擦肩而過。
”陛下。”
“遇到意外了,我的公主?”
少女牽著馬沿石階登上斜坡,一直帶著那隻兔子從她手臂中溜出跳到地上。
“深淵深處的赤色群星竟出現在店的周圍。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嗯。。。。。。?“
盲王感到有些驚奇。
”你平安回來就好。先進來吧,跟我說說今年的狩獵宴會。”
馬背上掛著各種東西,除了瞿的眼睛,部分骨肉,和今年沒有發出的賞金,還包括少女一直在使用的大菜刀,那菜刀寬刃長柄,異常粗獷,與她細小的身軀毫不相稱。少女背起菜刀,將行李統統取下,身旁的侍女幫忙拿一部分,但少女明顯比那深宮新來的侍女手腳麻利得多。
書齋裏的銅燈仍然亮著,火盤裏也加了新碳。侍女將肉片與糕點陸續擺到少女麵前,她正跟盲王說到今年新來的獵人。
“獵人沒有要賞金,而是以兩顆瞿目代之。山裏各處的線眼均對此人一無所知。我已設法打聽,隻問出他必須將眼睛帶回南越國。”
盲王一邊聽著,一邊沉思。
自從八年前涅王成為三鎮的新王,穀地紛爭不斷,戰事連連,八年間穀地已天翻地覆。深淵深處似乎也蠢蠢欲動。這和八年間世俗戰事有何關聯,那南越來的神秘獵人又是何身份。太多怪事已經發生並似乎將要發生,連深穀之主一時間也無法理清。
雖然瞿的眼睛在穀地之外毫無用處,拿走或丟失其實沒有多大影響。但深淵的赤色群星竟出現於三鎮範圍,他們或許看到這獵人的可疑之處,南越國這一線索也令盲王想到最壞的可能。
盲王決定還是須將眼睛取回。
他馬上遣人喚來姬先生,姬先生卻正好要見他。
“陛下恕罪,我已再三交代按您旨意不可傷害涅王一根毫毛,但民間易瞳師還是在密林伏擊,死傷無數。在下也是剛剛得知,來不及阻止。。。。。。”
“哦,這事剛剛公主已告訴我了。那三教九流之輩也傷不了涅王絲毫。我是想交代你一件更緊要之事,請快馬加鞭火速去辦。”
盲王與少女大致跟老姬講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在下馬上出發。公主殿下,請您代勞為我放出信鴉。”
少女點頭,跟著姬先生匆匆出門。書齋不遠處有座三層的小塔,屋簷寬大,裏麵卻隻容得下一副盤旋的木樓梯。登上三層,上百隻烏鴉在梁上歇息。這是一座“鳥塔”。那些烏鴉頭上也有額外的眼睛,每隻所在位置不一。少女將草草寫好的十塊布片分別係在麵向東方的信鴉上,信鴉一隻接一隻向東飛去。這批信鴉將飛往通往南越之路上的先秦古鎮。由於山路彎曲,姬先生的快馬即使日夜不停趕路,也趕不上信鴉們直線飛行的速度。
獵人腳下是一片血紅花海,橫屍遍地,狼藉不堪。他彎下腰,撿起姬先生的屍體手上的小袋子。
“我不喜歡動武,切,”
他一邊看著手中的袋子一邊自言自語。
“碧裝得太過了,易瞳師。”
忽然,眼前還有眼睛與他對視。不,應該說是從頭到尾一直盯著他,而他此刻才猛然發現。那是姬先生的馬。多數的馬原本的雙眼都是烏黑透亮,即使烈馬也是一副溫順的表情。但是此馬額頭的第三隻眼,淩厲異常,發出懾人的殺氣。那注視竟令獵人頭皮發麻,無法動彈。
三眼之馬慢慢向他靠近,低頭用舌頭牙齒解開姬先生的麵具,把它咬在口中,然後緩慢轉身,由始至終那額頭的眼睛都緊盯著眼前的獵人。
馬慢慢離開,消失於濃霧中。過來很久,獵人才回過神來,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