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四,易瞳術(上)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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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薑睦手記之二
    我跟在涅王身後匆匆下山。山路並不好走,很多時候須要手腳並用,連行帶爬,在隻有半個人寬的岩石間縫隙側身而過。殿下似乎輕車熟路,顯然不止一次走這條密道。
    一簇火光在山下閃爍,沿著小路向我們靠近。走近後可以看清那是一全副武裝的騎兵隊伍。領頭的人我在殿下府邸見過一回,此人高大壯實,滿臉橫須,是殿下的近衛隊長官。
    殿下邀我同行回府被我婉拒。我說打算深入山穀深處,他沉默了一會,隻跟我說深穀詭異凶險,要我多加留心。想必他已猜到我將要前往易瞳術山穀。
    六年前,殿下發三百精兵攻打易瞳術山穀,三百人卻杳無音訊,一去不返。六年間派出的探子不計其數,卻無法找到任何屍體器物。據殿下自己所說,三百人身強力壯,訓練有素,而且大部分還是在本地招募,土生土長的穀地人,不可能迷路。不由得令人想起那秦軍路徑此地的傳說,比起因戰敗而全軍覆沒還要令人毛骨悚然。
    我從腰帶間拿出一塊破布,那是先前一位年長的易瞳師給我畫的地圖。行至此處,一條路沿易瞳術山穀繞行,通往深穀大殿,那傳說是深穀之主的居所。另一條路,幾乎不能稱作路,須沿岩壁往下攀爬,直接進入易瞳術山穀。我雙手緊抓岩壁的間隙,雙腳踩著外露的樹根,一步接一步小心向下攀爬。爬至平坦的石階處,有些石塊上釘著生鏽的環形釘子,估計是前人留下以用作固定遊繩。濃霧中無法看透懸崖的深處,卻可以跟著前人留下的零星痕跡下行。
    十天前,我正要從一個村子離開,那位年老的易瞳師卻勸我多留兩日,因為村裏的祭祀儀式將要舉行。正在此時,一個巨大的麵具由一頭黃牛拉上空地上的木製斜坡,村民忙著把它從車上卸下。
    原來空地上那些腳手架與大木樁並非村裏待建的新房子,而是為了懸掛那足有半個人高的大眼麵具。
    這個村子是薄霧鎮郊外的一個小村。薄霧鎮挨著涅河的支流,過了河便是那寸草不生的流放地。這裏的地勢比穀地其餘二鎮都高,因此霧氣最薄,晴朗時可以看見夜晚的星空。薄霧鎮比落花鎮小得多,這個村子也不過百來人。而這村子裏卻住著一位德高望重的易瞳師,不時前往鎮裏講道。
    約六七年前,涅王已禁止穀地三鎮舉行任何儀式,但此鄉郊之地,村民還是不忍舍棄傳統舊俗。儀式用的麵具沿用了百年,已殘缺不堪且布滿鏽跡。
    儀式當天清晨,村民們齊集於空地。年老的易瞳師先為大家講道,大致內容是天地之大與人類之渺小,還向村民講解了一下莊周的名篇。
    隨後,易瞳師轉身坐下,與村民一起麵向那懸空的巨大麵具。所有人不發一語,靜靜地瞪大眼睛與麵具對視。
    幾個時辰之後,村民仍然靜靜地望著麵具,沒有人發出聲音。小男孩似乎坐得不耐煩打算站起身走動,被他父親猛地拉了一下衣角,男孩又再乖乖坐下,但即使小男孩也同樣一語不發,似乎他也曉得發出聲音是一種莫大的禁忌。
    大家就此與麵具對視一整天。麵具因何事而微笑?初看之下那是愉悅的表情,但當與之對視一整天後,會發現那或許不是微笑,也可能是一種嘲弄。那雙空洞的大眼所看到的到底是什麼?
    天空已變得漆黑,能看見繁星。此時易瞳師緩緩站起,穿過過人群,背對著村民再次坐下。村民們見狀,陸續起身轉身,像易瞳師一樣換了一個方向再次坐下。大家的目光從麵具轉向了遼闊的星空。
    鳥鳴與蟲叫一一消失,能聽見身旁的人呼吸的聲音,空氣靜默令人窒息。我身邊的小男孩昏昏欲睡,而我卻從未體驗這般寂靜,正如易瞳師儀式前的講道,此刻真的可與自然融為一體。
    儀式結束後,我向易瞳師請教儀式的由來,他隻說儀式稱為“仰盱”,千百年來一直如此。我再向他請教易瞳術山穀的事情,說起涅王的三百士兵無故消失的傳說。他沉默良久,拿起手邊一塊擦香爐的破布,用碳灰畫了一個粗略的地圖,然後交到我手上。
    想著這幾天前的事,我在濃霧中竟滑了一跤,眼前的石塊滿布苔蘚。仔細一看,那是發青的銅器,我正坐在一個巨大銅像之上。銅像雖然布滿鏽跡,仍能看出身上的幾何紋理。紋理線條比先秦銅器更粗獷,整個銅像亦是如此,一條流暢的曲線貫穿從頭到腳的造型,圓環型的誇張大手似乎原本緊握著什麼。
    從銅像身上滑下,腳下有折斷木樁與瓦片,眼前橫七豎八的木料像被燒過,斷裂的木梁從岩壁破敗的石磚中穿出。以前此處應該是一所建築。
    繼續往前,地勢逐漸平坦,眼前有一座繩橋,在霧氣中可隱約看見對岸簡陋的草屋,群青色的溪流在我腳下流向遠處的懸崖,空氣中隻有流水飛瀉的聲音。在這樣的深穀,竟還有民居。
    然而,那些草屋似乎荒廢了很長時間,牆壁頹敗,門窗隻剩下框架。水珠沿著懸崖往下滴進屋頂的破洞,屋內散落著破損的陶盤與鐵鍋,沾滿濡濕的爛泥,散發著一股發黴的腐臭。那三百人或許經過此地?我入內翻找每個小屋,試圖找出那三百人留下的蛛絲馬跡,心裏卻隻想盡快離開這陰森的廢村。
    正當一無所獲準備離開之際,遠處傳來奇怪的聲音,像車輪在路上滾動。我正想躲進最近的小屋內,一台小板車已在我眼前已出現,車上堆著看上去並不新鮮的蔬菜水果,推車的是個衣衫襤褸的老頭。
    老頭相貌奇醜,皺紋像深穀的樹根,橫七豎八爬在臉上。光禿的頭頂長著疥瘡,顴骨與大鼻子向外伸出。背部隆起像腫瘤,那不是一般的駝背,而是整個身體已不成比例地向前彎曲。手腳瘦骨嶙峋,前臂比正常人長一截,同樣滿布皺紋。那就是一隻畸形的老猿猴。
    我目不轉睛地打量他的外貌,他已先開口,我才意識到我的無禮。
    “嘻嘻嘻嘻嘻,先生,看您不像本村人,為何來臨此地?”
    如果烏鴉能說人話,發出的大概就是這種聲音。
    我跟他說正在寫一部穀地誌,因此旅遊於穀地各處。問他為何推著蔬菜瓜果。
    “賣給穀地深處的居民,嘻嘻嘻嘻,嘻嘻嘻嘻嘻。”他說。
    此處往下,竟然還有人居住。從他口中得知,他們居住在穀底最深處那不見天日的洞穴內,在穀地三鎮存在之前就在此定居之人。
    他隨手拿了一個橘子遞給我,橘子皮有點發黴,看來並不新鮮。但或許是出於對自己剛才無禮的愧疚,我沒有拒絕,並剝開吃了一點。
    我接著打聽涅王那三百壯士無故失蹤的傳說。
    “從那以後,遷往深穀之人越來越多,易瞳術山穀本來就不是汝等凡人該來之地,侵擾沉睡諸神的安寧,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我聽著老頭的話,可能因為太過疲累,覺得昏昏欲睡。
    “。。。。。。五百年後再次興旺,深淵深處的赤色星光,再次閃耀深穀。。。。。深穀真正的主人。。。。。。太愚蠢,太愚蠢。。。。。。入侵之愚人皆無法逃脫。。。。。。嘻嘻嘻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嘻嘻嘻嘻哈哈哈哈。。。。。。”
    我已聽不懂老頭在說什麼,我的耳邊隻有烏鴉鳴叫般的詭異笑聲在回蕩。在暈厥前的最後一刻,我忽然意識到那發黴的橘子有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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