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之三,銅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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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蔣,殿下多次提到的那女子到底是什麼來頭?我隻聽聞那女巫因瘋癲而遭流放。”
“老孫,哪位主子會對地方的奇人異事不感興趣?何況是這樣的時候。”
“殿下不會打算將此瘋瘋癲癲的女流招攬入營?雖則穀地還保有先秦遺風,殿下還真自比起平原孟嚐了。”
從前天的狩獵宴會算起,這事距今已整整八年。八年前,涅王一行人來到穀地,侍從奴婢與衛隊人數加起來也不過兩百餘人,可以議事的,隻有老蔣與老孫兩位幕僚,以及幾名近衛軍官。一方諸侯,連穀地勢力最弱的地主家族亦不如。
“聽說此女通曉穀地各種事情,天文地理,古今曆史,人文風俗,無一不曉。傳說她對穀地的了解比古代的易瞳師還多。”
老蔣邊說著,傭人邊為他披上郡丞的製服,順手接過傭人遞來的腰帶。
“還傳說此女乃一大美人,如此是否值得老孫你一見?”
“嗬嗬嗬嗬,說到此事,蔣兄一向比老夫在行多了。”
老孫邊說邊摸下頜的白須。在他眼神恍惚之際,老蔣已把腰帶係好,一把伸進老孫腋下,攙扶他站起身。老孫比老蔣年齡大一圈,鬢發黑白相間。老蔣約莫快到不惑之年,一臉濃密整齊的烏黑眉須,麵孔棱角分明,眼睛細長而敏銳。
“阿蝶,把我最厚的那羊毛披風拿來給老孫披上,他的披風薄得不成樣子,還有破洞。”
“蔣兄何必多勞?”
“待會吸一口刑場地牢那陰冷潮濕還帶著腐臭的寒氣,你老孫定會謝我考慮周全。”
老蔣一邊說著,一邊把門邊的拐杖塞到老孫手上。
“怎麼?我們不是去往流放之地?”老孫一臉疑惑。
本來老孫與老蔣相約拜訪那流放地女巫,但有一事老蔣無法安心,還是覺得須親赴刑場,聽聽工場主管的遺言。老蔣也並非完全出於惻隱之心,隻是如今有各種流言,他須想出一個控製輿論的辦法。如果說此事的起因,或許還要從“瞿”這種詭異的生物說起。
涅王剛到此地不久,不止一個人看到“瞿”在深山的密林出沒。根據年長的易瞳師所說,此異獸上一次出現已是在五百年前。
來此地的路上,渡過涅河之時,老蔣已多少跟他說了一些穀地傳說。至於說到”瞿“這種怪獸,以及穀地遠古的獵瞿傳說,涅王更哈哈大笑,直說老蔣的故事比他乳母說的誌怪童謠還要誇張。可以想象到了落花鎮涅王府,當他的情報官跟他彙報民間有人看見瞿時,他臉上的表情是多麼不屑。
而穀地的七家族各長老,卻被這傳言嚇得魂不附體,商議一起見深穀之主一麵。
現在少女所在的無名店位於山腰,從涅王棄馬步行的小路再往下,還要經過易瞳術山穀旁邊的小路,狹窄的岩壁與陡峭的小徑隻能勉強牽馬穿行。往下沿外露的盤根錯節的老樹樹根,行至深穀的古溪,穿過低矮狹窄的洞穴之後,巨大的石頭雕像立於峽穀的兩側,那些大眼的人像足有七層高塔那麼高,沿岩壁一字排開。
正午時分陽光本來最盛,但因霧氣太濃,到穀底已近乎昏黃。他們隻勉強看到五十步以內的事物,他們頭上交錯扭曲的樹枝與樹根,在族長們的身上不時投下朦朧的倒影。眼前的方形大殿逐漸出現在他們麵前,大殿建在一個同樣方形的岩石基座之上,基座約高出小路三層樓的高度,周圍卻是深不見底的深淵。他們陸續往前騎行,從這個角度他們隻看見那巨型屋頂上青黑的瓦片,屋簷下的門廊被陰影遮蓋。在霧氣中,甚至令人錯以為巨大的屋頂就這樣懸浮在半空。
大殿內即使白天也須點亮燭台照明,懸樑上垂下的帷幔上繡滿像眼睛一樣的抽象圖案,在燭光下忽隱忽現,當家們像被千百雙眼睛注視著。
“自從涅王駕臨,瞿便出現了,上次出現已是五百年前。吾等是來求教此預兆著什麼。”
大殿之內,當家們問到。
“並不預兆什麼,諸位長老多慮了。”
無論穀地如何易主,他們的深穀之主五百年來還是那個深穀之主。普通民眾,甚至普通的年輕易瞳師,都從沒見過深穀之主一麵,隻是從七家族的族長和易瞳師長老口中,他們才確信深穀之主確有其人。深穀之主無疑是穀地民眾精神上的領袖,而穀地世俗事務的實權,實際上一直以來由七家族所掌握。
此刻,與往常一樣,七家族的當家們與深穀之主隔著一道屏風,仍然無法一窺深穀之主的真容。
“我覺得有必要舉行一場儀式,以祭祀涅河諸神及穀地先王,以保佑我們不受瞿的傷害。”其中一位長老說。
“瞿自古以來神出鬼沒,雖然凶猛,但也隻是天地間一種動物,穀地還無人定居前便已然存在。是我們占據了他們生存的土地,請諸位明白這一點。”深穀之主平淡地回答。
“我們也是考慮民眾的安全,瞿獸襲擊人類的事情時有發生,您的易瞳師不是一直跟我們說這樣的事?”另一位長老說。
“。。。。。。那麼,深穀大殿將會出資懸賞獵瞿人,具體事務將由姬先生安排。”深穀之主猶豫片刻,答曰。端坐在屏風前的男子點頭示意。
“至於儀式,實在繁瑣,過於勞民傷財。若諸位真的要辦,還請諸位見諒,隻能由各家族自行出資。”
深穀之主的語氣還是一如既往地平淡。一位教宗,竟說儀式繁瑣,勞民傷財,隻差把“儀式實際毫無作用,你們不必瞎折騰”說出口。這實在出乎他們意料,何況每年各家族獻給深穀大殿的錢糧也不是小數目。當家們略帶驚愕地議論了一翻。
“涅王新令管製金屬流通,銅製麵具雕像亦須上報征稅,敢問對此您有何建議?”
“深穀大殿與作坊皆遵涅王新令而行事,希望諸位也順應新令之要求,切勿違背涅王意旨。”
深穀之主接著說,
“我聽姬先生說起你們的宴會,酒醉前諸位對涅王俯首稱臣,酒醉後你們更稱兄道弟。既然如此,望諸位將其視作穀地真正的領袖。”
當家們憶起當晚醉後醜態,沉默良久。
長老們準備起身離去,姬先生此時亦從容站起,送長老們出門。此人身高九尺有餘,麵容方正,相貌堂堂。頭上係玉製發簪,身穿淺灰藍色深衣,白色長外套上有穀地風格的粗線條的抽象的鳳凰盤成圓形暗紋。銅質的環形麵具遮蓋雙眼,閃閃發亮。手持長劍,腰間還有一把短劍。
“先生,深穀之主之意願,吾等凡人實在琢磨不透,還請先生必要時多加提點。”
姬先生與族長們同行時,族長對他如是說。
“嗬嗬嗬,長老確實多慮了,深穀之主的意思,隻是希望諸位和涅王能和平共處,穀地信仰才能得以延續。”
深穀大殿的作坊位於落花鎮郊,接近夜郎國邊境。他們入口夜郎的銅礦石,生產銅製麵具與雕像。巡邏的士兵隨意攔截了一個車隊,載滿巨大的銅麵具,準備送往七家族在鎮中心的儀式會場。而車夫卻拿不出審批的公文。
整個運輸隊伍與作坊主管因走私貴重金屬的罪名被處絞刑,籌備半年的儀式就此泡湯。
此案當年在坊間引起一些轟動,七家族當家們更是又震驚又氣憤。從此,作坊大換血,要從作坊獲得銅器必須支付原來兩三倍的價錢。
雪越下越大,兩旁的粗竹從雪地裏像長矛般筆直伸出,顏色已近乎蠟黃。在二人前往校場地牢的途中,老孫提起這事。
“老蔣,聽說新作坊主是你的舊友。”
“老孫,你懷疑這是一場陰謀,而我是始作俑者?”
“難道不是?”
“每個人都隻願意相信自己所認為的真相,真相本身卻不重要。”
老蔣見老孫的眼神充滿懷疑,接著說,
“何況隻是一個銅器作坊而已。”
當然不止一個銅器作坊。日後,穀地三鎮大小鐵器作坊均收歸涅王所有,涅王府的軍隊在短短幾年間擴張至數千。他們的馬踏著雪繼續沿竹林前行,話題已轉換成流放地的荒蕪景致和那神秘女巫與之不相稱的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