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卷第十六章 靈機一點曲中來(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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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爹來縣城裏與慕容老師見了一麵,接下來六七日,白天我跟著慕容老師學習琴藝,黃昏時騎著烈焰一路疾馳回花塬頭村,晚上就著燭光研究那張冰蠶素絹上的琴劍圖。學了幾日,居然看出門道,原來那劍圖上,一招一式,都與舞蹈極其相似,而這舞蹈,就應當來自《九歌》。然而感覺卻是模模糊糊不明確的,介於似是而非之間。
這一日清晨,我照常來到沃野縣城,隻是帶上了棣兒,打算帶他去縣裏的學堂報名就讀。先到琴行把棣兒介紹給老師一家人認識,結果他卻和鴻兒一見如故,很快便親熱得難舍難分,在縣城學堂讀書的鴻兒還主動要帶我和棣兒一起去。
經過一上午的忙碌,終於把棣兒上學的事情安排妥當了,我也不用再因為自己“逼”走了吳先生而內疚了,而實際上,縣學雖然離家遠,然而教學的硬件設施和軟件、師資配置要好得多了。
下午繼續跟慕容老師練習《九歌》,因為我已經有精湛的琴藝基礎,所以學起來也很快,練習到今日,《九歌》十一篇組詩的琴譜已經全部學完,隻是要熟練指法而已。
“木蘭,你今天就把這十一首曲目彈奏給為師聽吧。”慕容老師吩咐我,“為師要看看你練到什麼境界了。”
我雖然很為難,可還是一曲接一曲地彈起來,雖然尚且算得流暢,但總感覺非常生澀,就如一個尚未成熟的青柿子,含在嘴裏麻麻的、澀澀的,還有點發苦,找不到一絲美感。
彈到第四章《湘夫人》,我把瀟湘琴的弦用力撥拉一下,然後將琴推開,眼淚吧嗒吧嗒落下來。
慕容老師看著我,不發一言,但我明顯覺得他有些慍怒,一時室內空氣凝窒。
好半天,我抽咽著說:“對不起,老師,請恕弟子愚鈍,都說《九歌》是天樂,為什麼我一點感覺都找不到,奏出的旋律就如拉鋸一般?”
慕容老師終於開了腔,但是卻有些恨鐵不成鋼的無力:“木蘭,屈原《離騷》裏說‘奏九歌而舞韶兮’,即《九歌》的演奏與歌唱需要配合著《九歌》的韶舞,你想練成琴劍,還需融會戰國時的韶舞,我們可以說這韶舞就是昔日戰國屈原時代南楚的迎神巫舞吧,可是這舞蹈久已失傳,你的琴劍圖應當就是僅存的圖譜,然而,不身入其境,不目睹耳聞,怕也難以掌握。你已將《九歌》琴曲全部學成,而為師從明日起,將到塞外去采買製琴桐木。從今天起,你就回家去吧,不必再來學琴了。”
我驚起:“老師!您這是在怪我?”
慕容老師背對著我,擺擺手:“木蘭,不用多說了,其實你還是功利之心太重,或者說是求成心切,因而今日顯得急躁些。這雖然也不可厚非,然而畢竟對你探究靈逸琴劍無益。那靈逸琴劍和瀟湘琴絕非俗物,你回家之後,定要勤加練習才是,如果你果有造化參透琴劍武學,那必須就要將琴、劍、舞合一。可是,究竟要怎樣才能找到通往《九歌》韶舞之真境的鑰匙,為師也不能知。好了,言盡於此,你走吧!”
我臉上掛著淚,惶恐地:“老師!”
慕容老師又擺手止住了我,顧自出門去了,竟不曾回頭看我一眼。
回到花塬頭村,一連三日,我閉門不出,開始冥坐,後來擺出瀟湘琴,苦練不止,直至腰背酸痛,指頭流血,尚不肯息。家人也為我著急上火,尤其是娘,心疼得不得了,做了好吃的給我,我也味同嚼蠟,一心隻想著怎樣才能將水龍吟、瀟湘琴和《九歌》韶舞合而為一。我日也思,夜也想,就如同為迎接高考時做數學題,為一道題目的解法著了迷入了魔。
更深露重,夜涼如水,秋風瑟瑟,繁霜流飛,家人都已經安睡。我獨自在房間內沐浴之後,換上一套幹淨衫裙,悄悄攜了水龍吟和瀟湘琴,到後院牽了烈焰,趁著月色,打馬上山。
我來到跑馬梁上,坐到那棵同根古柏下,置琴於膝,舉目四顧。但見天地清和,風清月朗,怪石嶙峋,鬆濤陣陣,鼓吹入耳,真個彈琴的好所在。我聚斂心神,摒除雜念,將自己的當心正對第五徽,從容抬手,左手大拇指按琴上的九徽,右手鉤住五弦,發出錚綜一聲,輕靈清越,嫋嫋不絕,正是《九歌》琴曲第一章《東皇太一》的序曲。
低頭信手續續彈,琴音恍如一炷香慢慢地在空中舞蹈著,且實且虛,繚繞而去,仿佛中國畫中的那種水墨煙雲。我全心全意地彈奏著,吟,揉,綽,注,撞,走,飛,推各種手法交錯運用,手下彈得熟了,仿佛那手指自己就知道應當怎樣彈奏,而那弦兒,泠泠顫動,仿佛也在默契迎合。
忽然聽到仙樂齊鳴合奏,仿佛就在耳旁,還聽到有人在婉轉歌唱,似乎就在附近。我略有些詫異,抬起頭來,眼前盛大輝煌的景象令我大吃一驚!——雲霞繚繞之中,兀然出現一大群赤著腳的男女,麵部帶著各種鬼神的麵具,身上佩戴著大大小小古形怪狀的飾物,叮當作響,衣著也十分怪異,有的在擂鼓示勇,有的坐臥休息,有的在哭泣,有的在引吭高歌,手裏揮舞著牛角、牛尾和奇怪的樂器。
我被眼前的情景驚呆了,不知不覺停止了彈奏,而就在這一瞬間,眼前盛象倏然不見!
我傻傻地環視四周,唯有明月在空中斜照,風聲入鬆,好像剛才什麼也沒有發生過,然而,那音樂尚在我耳畔散著餘韻,那火光明明還在我眼前跳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