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官，要點什麼？”店小二看見夜月一身黑衣，不怒而威的氣質，想必是出手闊綽，而又
    最不麻煩的客人。
    “一間上房。”夜月徑直越過店小二，直上樓閣。
    “是！是！讓小人為你帶路。”
    “客官。是這……”
    “行了。端些酒菜上來。沒什麼事不要來打擾。”夜月昨晚整夜沒合眼，早上又要應付玉階，
    早已疲憊不堪，隻想梳洗完立刻睡覺。
    隔著屏風
    正在梳洗的夜月依稀聽到節奏的敲木聲。
    “玉階生白露，
    夜久侵羅襪。
    卻下水晶簾，
    玲瓏望秋水。”
    敲木成奏，輕吟成音，猶如輕觸的箏弦，餘音嫋嫋，不絕如縷。
    屏前，風後，隔的不僅是一張戳不破的紙花窗，是兩個不同的世界。
    夜月穿好衣衫站在屏風阻隔不到的地方，靜看著倚窗看月的人兒。
    “月，為什麼不來接我？月…。。”空洞的秋水映著的隻有一曇明月，星辰隻會閃爍在月存在
    地方，沒有月，一切都已沉止在冰冷的湖中，令秋水傾瀉。
    玉階生白露，朝如青絲暮成雪，也不過如此。
    目光始終看向遠方，那個他會出現，卻始終沒有出現的地方。預示著前路的燭火早已成灰，
    卻不明所以地等它的複燃。
    一寸相思一寸灰。
    玉階，你究竟在等誰。夜月心中原來會有疑問，但他沒有開口。慢慢地走進在月影下顯得
    脆弱的人兒，他沒有打破這一刻的靜默，隻是靜靜地看著玉階。
    玉階知道是月。隻是此月是否那月？緩緩地看向夜月，微微一笑。透白的臉頰殘留了尚未
    滴下的清淚，比晨曦生白露的花都要清豔。
    夜月微微一怔，卻始終沒有動手為他抹去淚。
    “月？”玉階的指尖輕輕觸著夜月的臉，像是試探，又是憐惜。把手移到夜月的前額，順著
    發絲輕輕地拍了兩下，咯咯地笑了。
    惡作劇得逞般的小孩。
    孩子氣的笑容。純真，無知，但不應有著深刻的憂傷。
    夜月總是那這樣的他沒轍。
    “月，就寢嗎？”
    “嗯。”
    夜月轉身，手裏拿著晶瑩剔透的白玉。
    合眼前，夜月穩穩地把白玉放入衣襟，好像白玉會憑空消失一樣。
    “月。知道什麼時候你是最高的？”
    “………”
    “秋天。秋空明月懸，光彩露沾濕。”
    “……………。。”
    “月…。。月…。”
    夜月感覺眼前朦朧一片，眼前白色的身影疑真疑幻，走進時卻又朦朧幾分，總是看不清，觸
    不到。
    忽地驚醒，天已光了。夜月好像發了個夢，卻始終想不起。
    晨光照在素白的衣衫上，如真似幻，刺痛了夜月的雙眼，低頭一看，發現玉階正卷縮睡在他
    懷內，靜靜地，沒有呼吸，沒有任何，似是永遠再不會睜開眼。
    夜月竟發覺這一刻他是不安的，甚至心驚。
    為了什麼？難道是為了一隻已死去的鬼？沒有可能，吧。
    悠長的睫毛顫了顫，夜月對上一對如秋水般清澈的眸。
    “月。”玉階對夜月笑了笑。
    見夜月沒有反應，用手扯了扯他的衣襟。
    “醒了？等會繼續趕路。”
    玉階點了點頭。“趕路…”
    重複著夜月的話。
    小孩子牙牙學語。
    天色已暗。看來今夜要在此露宿一宵。
    剛走出密密掩掩的樹林，夜月才意識天色已暗。原想投棧，卻發現前方的市鎮被一條河隔開。
    麵前沒有舟，也沒有橋。即使過了河，到市鎮還是有一段距離。
    找了個地方躺下來，卻始終沒有合眼。
    廣闊無邊的夜空，與地沒有交界。
    正值秋分，弦月高掛，頗有觸不到，卻在旁的感覺。
    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月暈照佳人。
    “月，很漂亮。”玉階學著夜月雙手抱頭地躺著。
    夜月已習慣玉階的突然，常常出現在他身旁。
    玉階伸起手，用白皙修長的手指掂了掂空中的那輪皎月，像是觸得到的。
    “月，試試。”玉階抓起夜月的手，慢慢地向夜空靠近。
    輕輕纏繞在一起的十指，其中兩隻向著天，觸著根本觸不到的月。
    一方真實，一方虛幻。一方溫熱，一方冰冷。
    “這樣，會近點。月…。。”
    飛蛾撲向火，明知沒有結果，卻寧願化為追逐的灰。
    “你…在等誰？”
    “月。”
    “月…。是誰？”
    “我…。。也…。。不知道。”
    淚劃過透白的臉，是心裏一道不能磨滅的裂痕，清晰卻不知從何而來。
    月斜樓上五更鍾。
    朦朧間，看見一人身穿白衣坐在古箏前，依稀知道他對著自己笑了笑。
    看不清楚，卻感覺得到。
    “月，我們來合奏一曲。”
    箏音與蕭聲的融和竟會如此平合動聽。
    琴音逐漸消失，剩下的蕭聲越發悲鳴，哀怨。
    夜月醒了，在一片蕭聲中。
    旁邊的玉階不在了。
    河裏卻有一抹白色的身影，始終看著那個守望了百載的方向。
    夜月起來迅速地向河走去，原來他也會那麼著急。
    “玉階…。。”第一次叫他的名字。
    “月……。很冷。水很冷…。。”
    月下的玉階似是越來越飄渺。
    “快上來。”夜月青冷的語氣夾雜著一絲著急。他恨不得馬上落水把玉階拉上來，可是他不
    能。否則他會像映玉湖的人一樣死在水中。
    此時的玉階是沒有意識的。
    不知什麼是對，什麼是錯。
    隻是一個懵懂的孩子。
    月斜五更，陰氣最重。
    思念久了便成怨。
    被怨念支配的魂，
    是不可靠近的。
    也是，可憐的。
    下一刻，玉階上了岸，站在夜月前。
    “月…。。月…。。很冷…。。”
    像初次在橋上見到的玉階一樣，身上沒有一處是幹的。
    死在水中的鬼，隻可停留在死的地方。若到另一個地方，再次接觸死時的景物，便會再一次
    重複死前的感覺。
    夜月竟忘了，把重要的忘了。
    緊緊地把玉階摟著，“對不起…。對不起……。”像是想把前世的虧欠都說清。
    可是，能嗎？
    溫熱的身體想把熱量傳給不斷說冷的人兒，可是，冷冰冰的身體並不能感覺什麼。
    死了的人的時間是停止的，停在死的那一刻。
    懷裏的玉階空靈得像一陣風就會把他吹散。
    大事不妙。這樣下去他會煙消雲散。
    不可以，不可以讓他從眼前消失……夜月的心是痛的，很痛。
    “月…。。”飄渺的聲音，透白的指尖撫上夜月微紅的眼眶。
    “玉…。。。吃糖了。”
    夜月吻了玉階。兩唇相貼，舌沫交融。吻得激烈，吻得情深…。。卻是個絕望的吻。
    待玉階把夜月傳來的精氣吸完後，夜月才結束這個吻。
    吸夠精氣的玉階，此時才有了點存在的感覺。
    玉階的笑，比閃爍的星辰還璀璨，這是因為，夜月第一次對玉階笑。
    是夜月今生從來沒有過的溫柔。
    “月……真的…。。很好看…”
    玉階，這是愛嗎？你會愛我嗎？
    還是，愛著月…。。那個月，卻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