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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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吱呀——”一聲,身著大紅綢衣的喜娘率先邁入房門,緊隨其後的是鄭夫人和一眾侍女下人。
“啊——!”走在最前頭的喜娘驚叫出聲,她指著趴伏在矮桌上的鄭修染,顫顫巍巍道:“不好啦!新郎官出事啦!”
“出事了?”
“怎麼了?”
待眾轉轉過屏風,這才似炸開了鍋。
“公子?!”
“公子他怎麼了?!”有侍女下人道。
“染兒?!!!”也有抱著鄭修染的鄭夫人如此驚道,她看見了桌上的血,一時間便慌了心神。
“公子這是中毒了。”
“中毒?”
“公子怎麼會中毒?”
“哪裏來的毒?”
有下人竊竊私語,但因平時鄭家人待他們不薄,她們話裏話外總歸是擔心居多,無甚惡意。
胡媽媽聞聲趕來,她見此狀就吩咐人去前廳喚鄭老爺,然後又讓人去請大夫,最後才跑向了後廚。
不大一會兒,胡媽媽又回來了,她手裏還抱著個不大的青石舀,裏麵放了些合著清水已經搗得半碎的青小豆,她道:“夫人,您快快將公子放到床榻上。”
“捏開公子的嘴。”
“大夫還要一會才能趕來,不若先給公子喂一些青小豆汁罷。”胡媽媽端起石舀就給鄭修染灌了下去。
在胡媽媽故鄉,生的青小豆汁是可以用來解毒的。
而鄭夫人也相信胡媽媽,相信她不會害她的染兒。
被灌了大半石舀青小豆汁的鄭修染又吐了口血,然後就開始嘔了起來,看那模樣,似像要將肚裏的髒腑都在吐出來般,但盡管如此,他卻仍未醒來。
所幸馮大夫很快趕來,他背著藥箱被兩個下人架在了肩上,模樣看上去很是滑稽,若不是不合宜,當真是令人發笑。
事關性命,馮大夫也不敢有片刻的耽擱,隻見他放下藥箱就坐到了床沿替鄭修染診脈,可這不診還好,一診呐,他滿臉都皺了起來。
其實鄭修染中的這毒,並不深,可是卻很難解。
但莫說馮大夫不善解毒,就算他善解此毒,鄭修染能不能醒過來,都還是兩回事。
這毒不會一下子就要了人的性命,但是它卻能叫人再難以醒過來,讓人陷入一種假死之態,可謂是生不如死般幹脆。
馮大夫開了個方子,胡媽媽馬上就接過來拿下去煎了。
“鄭老爺。”馮大夫看著鄭懷笙開了口。
“你們都下去罷。”鄭懷笙立馬屏退了左右的侍女下人。
待房中隻剩下鄭夫人與鄭懷笙之後,馮大夫又才開了口,他道:“鄭公子所中之毒並不深。”
不待鄭懷笙與鄭夫人鬆一口氣。
馮大夫又道:“隻是此毒,很是難解。”
“那。。。那該怎麼辦?”鄭夫人驚慌道。
“夫人先莫著急,公子他眼下性命無憂,隻是。。。。。”
“隻是什麼?”鄭懷笙問道。
“隻是。。。恐怕公子,也不會再醒來。”馮大夫斟酌著用詞,他道:“不過也許是老夫學醫不精也說不定。”
“不若鄭老爺與鄭夫人再差人請些別家大夫過來,給鄭公子診治診治。”
雖然馮大夫話如此說,但鄭懷笙與鄭夫人幾乎是下意識就覺得鄭修染醒不過來了。
鄭夫人看著躺在床榻上生氣全無的鄭修染,嗚咽著抹著淚,她想,今日,明明是染兒他的大喜之日,事情怎麼會變成了這樣?!
鄭懷笙亦是麵露愁容,但他到底是一家之主,不過片刻,他就調整好了思緒,他謝過馮大夫,並喊來人好好送馮大夫回去。
然後他才轉身抱著鄭夫人,拍著她的背安慰的哄著她,道:“夫人你先別哭,馮大夫不說了嗎,染兒中的毒並不深。”
“夫人你先給為夫一些時間來處理好眼下的事,然後為夫再去請一些高明的大夫回來替染兒診治,你說好是不好?”是了,無論多大的事,發生了便是發生了,回不去了,但之後的事還是要處理的,不然,豈不是給自己徒增煩惱?
也莫說前廳還有那麼多的賓客,門外還有迎親待發的隊伍。
就單說陳家那邊,都是一定要鄭懷笙親自登門致歉的。
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都壓在鄭懷笙的肩上,都還等著他去處理。
所以,也就莫要再責怪鄭懷笙的樣子,看起來像不甚傷心。
將來賀喜的賓客一一送走後,鄭懷笙又讓人準備了十分豐厚的歉禮,用來賠償陳家,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本就是因鄭修染而起,而他們又為人父母,自然有著不可推卸的責任。
且登門致歉這件事尤為重要,半分都拖延不得。
鄭懷笙擔心鄭夫人的情緒不好,便想著將她留在家裏看著鄭修染,卻不料他的夫人拭幹了眼淚,站起身來對他道:“此事本是因染兒而起,妾身與夫君理當去登門致歉,要給陳家個交待。”
也怪不得鄭家世代從商,還能經久不衰。
莫說鄭懷笙本就是經商奇材,就單論他這般沉著氣度和鄭夫人的這般識理,就應當他們富貴綿延。
而另一邊。
一身風塵未洗的都部鴞剛剛下馬,還來不及栓馬,他就抬手去解係在鞍上的包袱,包袱裏麵是都部鴒和小玉送他和鄭修染的賀禮。
那是一大捧用紅瑪瑙串成的地紅子。
而這地紅子在小玉的故鄉是用來表白心上人,亦或是與心上人定情之物。
還記得當初,都部鴒就是采了一大捧剛成熟的地紅子求他定情的。
但是白龍山城沒有地紅子,小玉便就地取材,選了上好的紅瑪瑙來串成地紅子的模樣送予都部鴞,他是希望他愛人的師兄,也能與他的心上人像他們這般定情。
都部鴞捧著火紅的紅瑪瑙串成的地紅子往別院裏走,他勾著唇,英俊銳利的臉上一掃之前的憂色,他心想,他的染兒要見到這捧地紅子,一定會非常高興的,所以他也就並沒有發現,之前很是熱鬧的別院,眼下已經變得空蕩蕩。
就在這時。
一輛馬車停了別院門口,都部鴞聞聲轉過身來,發現是之前從老宅裏奔走出來的胡三。
胡三趕回別院不是為別的,他隻是想來這裏碰碰運氣,看硯秋公子——也就是都部鴞會不會出現。
結果老天待他胡三不薄,還真讓他碰見了!
“硯秋公子!”胡三隔著老遠,扯著嗓子衝著都部鴞喊道:“公子他要成親了!”
都部鴞聞言麵色倏地一沉,他垂下捧著地紅子的手,往外走來,停在胡三麵前一字一句問道:“你說什麼?”
“修染怎麼會成親?!”
胡三哭喪著臉道:“小的也不知道啊!”
“小的隻知道,自從硯秋你那日走了以後,公子他。。。”胡三也不知該如何形容鄭修染身上的那種蝕骨的失望與落寞,他隻得道:“公子他就很不對勁!”
都部鴞一聽暗自叫糟,他知定是他的閃躲和拒絕傷了鄭修染的心,當下便立即問道:“修染要和誰成親?”
“什麼時候成親?”
“公子是要和陳家的娟娟小姐成親!”胡三嚎聲道:“就在今天!!”
“什麼?!就在今天?!!”都部鴞抬眼看了眼天色,翻身上馬就立刻往鄭家老宅奔去。
來得及!
一定還來得及!
公子,我的公子!
染兒,染兒你等我!
都部鴞的心似被高高提起又重重摔下,鈍痛得他的呼吸都有些許停滯。
他終於是體會了他當時將鄭修染留下獨自離開時,鄭修染的心情。
他害怕極了,他握著韁繩的手都在顫抖。
他甚至不敢去想像,不敢想像鄭修染與別人成親的樣子。
他也不敢去想像,他失去了鄭修染後自己的樣子。
這正是情愛的精妙之所在。
對方給予過你多少歡的愉快樂和幸福幾許。
當對方離去時你亦當承受成倍的撕心裂肺。
這很公平。
就說這不公平,你又能奈情愛幾何?
待都部鴞趕至鄭家老宅時,恰好就碰見去陳家登門致歉回來的鄭懷笙和鄭夫人。
他翻身下馬舉步至鄭懷笙麵前,手中還提著那把捧由紅瑪瑙串成的地紅子,他向鄭家夫婦俯首作揖道:“鄭老爺,鄭夫人,修染他。。。?”
都部鴞的話未說完,便被鄭夫人打斷。
鄭夫人看著都部鴞道:“你是硯秋?”
都部鴞驚愕於鄭夫人是如何知曉,他這個由鄭修染起的名字,但他還是很是有禮貌的欠身道:“正是硯秋。”
鄭夫人與鄭懷笙對視了一眼,當下便有了決斷。
鄭懷笙開口道:“你隨我們進來。”
其實在很久之前,都部鴞都已來過這鄭家老宅門前數次,倒不是為別的什麼,而是他時常騎馬送鄭修染回來,亦時常來接鄭修染回別院。
但他之前從未想過,他會有踏入鄭家老宅的這麼一天,又或者說,是他從來沒想過,他踏進鄭家老宅的這天,竟是鄭修染成親的日子。
都部鴞辨不出是這宅內隨處可見的大紅綢緞花更奪目,還是自己手中的這捧紅瑪瑙地紅子要更鮮豔,他隻知道,他的心,此刻正滴比紅綢花更紅、比地紅子更烈的血。
可越往宅子越走,都部鴞心中的疑惑就越大。
胡三說今日是鄭修染成親的日子,在都部鴞見到滿宅的紅綢花之後,他是信的,他隻是疑惑為何不見應當滿堂的賓客,和,作為新郎官的鄭修染?
鄭懷笙和鄭夫人並未直接帶都部鴞去鄭修染的臥房,他們隻是將他帶至大堂,麵對著高堂上正灼灼燃燒紅燭問他:“你可知道,染兒今日就要成親?”
都部鴞雖不知鄭夫人此問是何意,但還是點了點頭,答道:“知道。”
“好。”鄭夫人點了點頭,她站起身來看著都部鴞又道:“你知道就好。”
“伯母我是來。。。”都部鴞開口。
卻又被鄭夫人打斷。
鄭夫人又道:“那你又知不知道,染兒今日為了你服毒自盡昏迷不醒?”
“你的心裏到底有沒有染兒?!”
“染兒在你心裏到底算是什麼?!”
“你為何。。。你又為何要將染兒拋下?!”
“你若心中沒有染兒,你就該早早與染兒說個清楚!”
“你為何要如此對染兒!”
“你是為何。。。。啊!!!”
鄭夫人的控訴猶如杜鵑啼血,又如幼猿哀鳴!
聲聲如泣,句句含淚。
“夫人,夫人切莫如此,切莫如此啊。”鄭懷笙上前扶住鄭夫人,一臉心疼道。
“什。。。什麼?”都部鴞隻覺耳畔一陣嗡鳴,周遭所有的聲音似乎都離他而去,淺色琉璃眸也變得模糊不清。
是什麼?
究竟是什麼模糊了雙眼?
都部鴞垂下眼瞥見了手中的一片溫熱。
啊,原來是淚水啊!
都部鴞想,原來,我也是會哭啊?
我也是,會覺得疼的啊?
鄭懷笙心疼夫人,所以他看也未看都部鴞一眼,隻是喚人給他看了茶,先扶著鄭夫人回房去了,而等他再回來,卻見都部鴞仍如先前的模樣,一臉驚愕的不知所措,兩行熱淚也未拭幹。
鄭懷笙望了一眼高堂上的龍鳳燭,又轉而看都部鴞,他道:“染兒之所以服毒。。。應當是心中還記掛著你罷。”
都部鴞愣愣的看著鄭懷笙,哽咽得說不出來話來。
鄭懷笙卻也不在意,他又道:“其實染兒與你之間的事,我與夫人早有耳聞。”
“我們之所以沒有強加幹預染兒與你,是因為我與夫人都希望染兒能快樂幸福。”
“從染兒出生的那一刻起,我就與夫人就決定,要將這世間最好的東西都給他。”富貴與自由,開明與豁達,和不俱旁人閑言碎語的氣度,自當是為人父母給予孩子最好最大的禮物。
“我也與夫人很早的時候就約定過,約定將來染兒的親事,一定要由他自己決定。”當年鄭懷笙與鄭夫人,也是先互相暗生情愫後才定下親事的,有道是,己所不欲,勿施於人,為人父母者,又怎能,又怎會逼迫自己的孩子?
“染兒他從小就很乖,他一直都知道,他要的是什麼,他也從來都不讓我與夫人擔心。”
“可染兒卻因你服毒自盡,是你毀了染兒!”
“可歎我鄭懷笙為人磊落、與人和善,可笑老天卻待我如此刻薄。”生於塵世,就一定要承受這塵世之苦,而於不惑之年的鄭懷笙而言,眼下已然昏迷不醒的鄭修染於他,就是種在他心裏頭的悲痛。
或許比起鄭夫人的聲淚俱下,鄭懷笙倒顯得不是那麼地傷懷。
但同身為男子的都部鴞卻明白,他話裏未曾言明的沉重悲傷,重得令自己都無法背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