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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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城的冬日,本比不得白龍山城般嚴寒,但對於心中牽係著都部鴞的鄭修染而言,卻變得格外的難挨。
今夜又下起了雨,點點雨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屋簷上,窗欞邊,水花四濺。
與都部鴞分別後的這些時日,鄭修染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個人在房中。
他或是在珠簾後品茗閑坐,或是伏案做著活計,或是木然發呆傾聽沙漏,亦或是如眼下這般,披著貂皮滾邊的冬衣夜挑燈花提筆書寫著情思。
鄭修染手邊的書桌上散落著一封又一封上書著“硯秋親啟”卻又不知該寄往何處去的信箋,伴著窗欞外落到耳畔邊的風雨聲,竟似無時無刻地都在提醒著他,都部鴞走了,留下他一個人。
他的硯秋,不在他身邊了。
他的硯秋。。。。。。將他拋下了。
一聲輕歎轉於唇邊,又終是被重新咽下了。
鄭修染這時應當是想說些什麼的,可惜他身邊卻無有人聽。
這深冬寒夜裏隻聞風雨,叫人還真是覺得。。。寂寞啊。
但比起眼下的寂寞,鄭修染的腦海裏總是更願意浮現出之前兩人相處的畫麵,或是歡愉,或是愜意,亦或是。。。瑣碎。
可越是回想,他就愈加的難受。
似早已隨著都部鴞離去而遠去的心,眼下隻餘一片沉默與死寂,如同白雲般流淌著的潔淨明朗眉宇亦沾惹上了絲絲哀愁,隻覺著疼。
雙層的錦被明明是暖的,可鄭修染仍覺得冷。
思念徹骨寒,逼得他避無可避,可他又因都部鴞的拒絕,不敢迎麵而上。
如此,鄭修染便一日連著一日消瘦了下來,就如同一株盛開後的花朵般迅速地枯萎消弭。
鄭夫人很是擔心他,時常問他:“染兒要不出門走走,去散散心罷?”
“娘還聽說啊,那沁音會館最近又編排了首新的曲兒,染兒要不去聽聽看?”
“這整日待在房中,別怕是要悶壞了。”
“孩兒沒事的,娘親不用擔心。”鄭修染總會強顏著歡笑,如此答道。
鄭夫人本還想說,看染兒你的臉色,可不像你說的那般輕巧沒事。
但她又看鄭修染似不想多談的模樣,便生生忍了下來,隻是反複的叮囑著侍女,讓後廚多做一些好入口的補品送過去他房裏。
一晃又是半月餘。
這日,鄭修染起了個大早,他不止如尋常般梳洗妥當,還帶著多時不見的淺笑,他尋來鄭夫人,很是鄭重的說道:“娘,要不您替孩兒安排一門親事罷。”
一連多日來纏纏繞繞忽明忽暗的猜想,終是讓明朗潔淨的鄭修染膩煩了,他似已不願再沉溺於都部鴞的退閃與不確定中消磨了自己。
這個決定是他細思的半月餘才決定的,鄭修染想,既然人生在世,就總是在錯過失去,那麼自己,總歸還是要在自己可控的範圍內抓住一絲完滿,才不算枉來這世間走一遭吧?
既然都部鴞不肯給予他完滿。
那他便成全他爹娘的完滿罷!
而為人父母者最大的完滿,就莫過於看著孩兒成家立業,娶妻生子。
“染兒?你可想明白了?”能聽鄭修染如此說,鄭夫人說不高興,那都是假的,更何況鄭修染的心上人硯秋——都部鴞臨行前拒絕了鄭修染,將鄭修染一個人留下不說,還傷了鄭修染的心。
但盡管如此,鄭夫人也不想鄭修染草率決定,畢竟這不止牽扯到她自己的孩兒,還牽扯到另外一個無辜的姑娘,和姑娘家更無辜的親人,她必須再三思量慎之又慎,以免鑄成錯事。
“孩兒想明白了。”鄭修染如同往常一樣的笑得明朗,他道:“這人生芳菲,彈指皆盡,孩兒不想再把時日放在不確定的情思上了。”
鄭夫人眨也不眨的看著鄭修染,她似想在鄭修染那張清雋靈秀的臉上看到些許遲疑和猶豫,可是她沒有。
鄭修染仿佛在一夜中幡然頓悟了般,他似舉起了何種利刃,將心底那片已經縈繞成網的情絲盡數的斬斷。
他微蹙的眉宇也舒展了開來,清透的眸子裏一片溫潤,鄭修染似從來沒有遇見過都部鴞那般,鮮活靈動了起來。
鄭夫人信了他的話,也似鬆了一口氣,她高興的問道:“那染兒喜歡什麼樣的姑娘?”
不待鄭修染答話,鄭夫人又道:“那染兒是喜歡知書達理的大家閨秀?”
“還是更喜歡嬌俏可人的小家碧玉?”
“隻要是染兒你喜歡的,娘都能設法替你說來。”
“娘就挑一個娘喜歡的罷。”鄭修卻如此道,他說:“孩兒對此也沒有什麼特別的想法,隻想著她要能孝順爹和娘親就可以了。”是啊,已經交付出去的心都還未收回來,要如何再談何喜歡?
正說著,鄭修染的麵色又漸漸的淡了下來。
“染兒,你心裏是不是還惦記著他?”鄭夫人見狀不由問道,她輕歎了一聲,又道:“為娘與你爹爹,不是隻想著讓染兒你娶妻生子,我們隻是,希望看到染兒你能過得快樂。”
“所以,隻要染兒你能過得快樂,不管你要如何做,為娘與你爹爹都是不會怪罪於你的。”
“我們染兒啊,是自由的。”鄭夫人如此道。
“。。。。。。謝謝娘。”鄭修染像兒時那般抱了抱鄭夫人,他道:“隻是孩兒現在隻想忘了他,隻想看爹和娘更快樂。”隻要娶妻生子了,自己便會將硯秋忘了罷?鄭修染如此想道。
其實倘若不是都部鴞稀裏糊塗的闖進了鄭修染的世界,鄭修染可能真會如此般平順的過完此生。
鄭修染的親事是在幾天後定下的,對方是與鄭家還算門當戶對的陳家小姐,娟娟。
兩人的婚期也一同定下了,定在臘八節的後兩天,臘月初十。
而眼下距臘月初十隻有月餘,於尋常人家而言,這著實是過於倉促了些,但好在鄭陳兩家都是富貴之家,銀錢珠寶十分充足寬裕,這辦起來也還算從容。
都部鴞踏上的歸程,在這白龍山城風雪最甚之時,他帶著都部鴒與小玉送他的賀禮,緩慢前行。
鄭家公子與陳家小姐要成親消息也不脛而走,也對,這本是件天大的喜事。
鄭修染別院裏的下人隻留下了一個掌燈,其餘的也都被接回了老宅幫忙,其中,尤其是胡媽媽最是忙個不停。
紅得刺目的綢緞被挽轉成一朵又一朵的大紅花,高懸於回廊間,大門前,凡是目光所及之處,應有盡有。
莫說鄭夫人與鄭懷笙,就說這來往著的下人們,臉上都洋溢著濃濃有喜意。
而最應該高興的人——鄭修染,他清雋的臉上卻半點喜意都沒有,他淡然的站在窗欞後,遠遠的看著房間外的下人們來往忙碌著。
成親,鄭修染本該是這件大喜之事的主角,可他眼下卻像一個旁觀者般將自己抽離在外。
還記得鄭懷笙帶鄭修染去陳家下聘禮的那天,回來之後鄭修染就獨自回了別院,他長身玉立在別院門口,遲遲邁不動腳步。
“公子。。。”胡三小心翼翼的開口,他道:“硯秋公子他。。。?”
胡三本是想說,硯秋公子予鄭修染的心意他們都是有目共睹的。
“硯秋他已經不在。”但鄭修染卻打斷了胡三的話,又似說服自己般,接道:“不進去了,回老宅罷。”
胡三輕歎了一聲,也不敢再勸,隻是低低地應了一聲,“是,公子。”
天沒晴幾天,就又開始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細雨伴著些朦朦朧朧的霧,又冷又濕真的好不惱人!
鄭修染的婚期轉瞬而至。
明日,他鄭修染便要成親了。
夜裏,鄭修染在躺在床榻上卻輾轉難眠,他也說不清楚他到底何種心情,他隻知道,自己的心已經疼得像要缺失一塊般。
他掀被起身,也來不及穿戴就裹了件銀貂大氅就開門走了出去,月光如水泄在回廊間,鄭修染抬眼望了一眼,心道,今晚的景色,真美。
鄭修染似回想起了什麼,隻是他麵色一沉就收回視線裹了裹身上的大氅往外走了去,他喚來胡三,讓胡三送他去別院,說他把他最珍貴的東西落在了別院,他要去取回來。
胡三聽了他的話,駕來了馬車。
一路上,鄭修染靠著馬車窗欞不禁的想,他若是自己會騎馬該有多好?
他若會騎馬,自己就能去別院。
他若會騎馬。。。自己就能跟著硯秋。。。。。。
其實這世上,有很多事都經不起細想,因為你一旦仔細想來,腦海中就會生出千萬種假設和猜想,從而就不斷的去否定自己的眼下。
鄭修染知道這是不合理的,但是他就是忍不住。
一直到胡三將馬車穩穩停在別院門口,鄭修染這才回過神來暗自的嘲笑著自己。
“你就在馬車等我罷,我一會兒就出來。”鄭修染如此道。
“是,公子。”胡三欠身應下。
鄭修染便一個人往別院裏走了去,不知是不是他的錯覺,他竟覺這昔日裏溫馨熱鬧的別院,在眼下看起來,竟是那麼的幽靜和落寞。
繁華落盡都是終是一場空。
不管於別院,抑或是於鄭修染而言,都是如此罷。
鄭修染徑直去了臥房,他坐在床沿邊伸手進了枕下,再收回時手中握著個物什,細看,原來是都部鴞最初時送予他的那顆珍珠。
珍珠在燭火下依舊熠熠生輝,可是陪著身邊的人卻不在了。
鄭修染四下看了看,他才發現,無論是自己手裏的珍珠,還是坐著的這個床榻,甚至是這臥房裏的所有,都還似留有他與都部鴞歡愉的那段時光的氣息般熟悉,可是,這些讓他熟悉且留戀氣息又無時無刻不在提醒著他,都部鴞不在這裏,而他明日,也將成親。
嗬嗬。
鄭修染彎了彎唇笑,他想笑,卻又笑不出聲。
肩膀輕顫。
他雪白的指尖摩挲著珍珠,鄭修染又想哭,可眼中卻沒有淚滴落下來。
就像一首沉默死寂的怨曲,縱使心中有千萬種掙紮苦痛,他喉嚨卻發不出一點兒聲響。
這是爆發的前奏。
亦是滅亡的預兆。
鄭修染帶著珍珠回了老宅。
黑夜過去,天亮了。
鄭修染早早起了身,他身著一襲用金絲線繡著吉祥紋樣的大紅喜袍,頭束金冠,腰係圓玉,將他那本就無比清雋的容貌襯得愈發貴氣。
“噼裏啪啦——”耳畔有鞭炮聲傳來。
鞭炮聲裏,還夾雜著一些討要喜糖的孩童嬉鬧聲。
也正是如此熱鬧,才沒人注意到駕著馬車奔出去的胡三。
真熱鬧啊,鄭修染如此想道,可他臉上不僅一分笑意也無,反而顯得很是悲愴,他坐在床榻前的矮桌旁,麵前放著一杯他剛沏好的清茶。
而這杯清茶裏麵,卻滲了他私下差人買回來的毒藥。
鄭修染也沒有想到,他竟後悔了。
而自己究竟是什麼時候開始後悔的呢?
鄭修染也說不清楚。
他隻是在穿戴好喜袍的那一刻,望著銅鏡中一臉悲愴的自己才忽然的明白過來。
他不能娶親!
他給不了娟娟幸福!
娟娟是無辜的,他不能害了她!
可這事已至此,他亦沒有回頭路。
鄭修染不能退婚,因為這事不僅關乎到陳家的名聲,更關乎陳家小姐的名潔,他不能毀了自己一直以來都當作妹妹來疼愛的娟娟。
此事,全因自己而起,那麼,也理當由自己而終結,鄭修染想。
門外說著吉祥話的喜娘由遠至近,鄭修染便不再猶豫,他端起麵前滲了毒藥的清茶就一飲而盡。
“噗——”鄭修染捂著猶如刀割的胸口吐了口血,而後便趴在了矮桌上失去了意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