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百一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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繁星隱於雲後,風更冷了。
四道身影順著玄機堡大門側邊的小道漸行漸遠,失了蹤影。
再後來,四道身影就出現在雪兒臥房所在的小院後門,借著簷角高掛的燭火總算可以看清四道身影的模樣。
率先邁進小院的,竟是雪兒,緊接著就是扶著男子的無痕無傷。
四人魚貫而入,末了又停在一處轉角。
“將你頭上的竹笠摘下來,連同身後的蓑席一起燒了。”雪兒看著男子淡淡道。
“呃。。。?”男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愣住沒動。
雪兒見狀,微不可察的歎了一聲,轉而看向無痕無傷,吩咐道:“你們把他收拾幹淨,然後將他安置在西側最裏麵的房間。”
“是少爺。”
“是少爺。”
無痕無傷躬身應道。
雪兒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眼男子就轉身往裏走了去。
直到雪兒的身影看不見了。
無痕才開口道:“傷兒,你先去取一床被子過來。”
“嗯。”無傷應了聲,看了眼男子也往裏走了。
過了會,無傷取了被子回來。
無痕這才開口對男子道:“你先把人抱出來放在被子上罷,眼下進了這裏,這棺材,便用不上了。”
無傷將被子平整的放在地上,問道:“你自己可以?”
男子這才明白了過來似的點了點頭,見他將銀槍放在腳邊,然後抬手解頭的竹笠,再是係在頸間連著蓑席的棉繩,最後才小心的俯下身,輕輕的將背後的棺材落在解下的蓑席上,彎腰就將裏麵的人抱了出來放在無傷鋪在地上的被子上。
無痕無傷二人這才看借著燭火看清了原本棺材裏的人。
棺材裏的人也是個男子,許是因他剛死不久又或是死相絕佳的原故,他除了臉色與唇色過於慘白烏青了些,他的樣子看起來和活的時候差別並不太大,容貌很是俊秀清麗。
他頭有金冠束發,身著一身紅衣,再看仔細些,卻發現那身上紅衣並不是普通的紅衣,而是男子隻有在成親的時候才能穿的喜衣!
他一個死人,身上怎會穿著新郎喜衣?!
無痕無傷疑惑無言,兩相對視了瞬,然後又把視線移回被子上容貌清麗的男子身上,就發現,這個睡在棺材裏的男子打扮竟很是隆重富貴,除了他頭上金冠之外,佩玉、金線衣和祥雲靴一樣不落,甚至,甚至在空了棺材裏,無痕和無傷還看見了一顆碩大的珍珠!
再去看一身粗麻素衣身形虛弱的男子,他伸出手,似想撫上男子的臉頰,但在要觸及到的瞬間,他又退卻了,隻見他站起身來,將棺材裏的珍珠撈起來隨手放在被子上男子的手邊,看向無痕無傷問道:“我這身衣裳,也一起燒了罷?”
“嗯。”無痕點了點頭,接道:“少爺說要收拾幹淨。”
男子點頭示意自己知道了,然後就將一身外衣解下放在了棺材裏。
有風來,隻著裏衣的身形虛弱男子似乎不禁抖了抖。
無痕看見了,了然般的開口道:“傷兒,你先帶他進去。”無痕看著無傷,接道:“這些交由我來處理。”
“好。”無傷點了點頭,然後看向男子,道:“你隨我來。”
男子欠了欠身,然後彎腰和著被子將人打橫抱在懷裏,跟著無傷走了。
無痕先是抬眼望了眼星空,又瞥了眼棺材,抿了抿唇似在歎息般,“那麼,接下來。。。。。。”
玄機堡裏寂靜的夜,除了風聲,便隻有大門外的打更人,來了又去。
有誰會注意到這高牆深院中的一角,有隱隱火光呢?
又有誰會知曉這救人一命和害人一命都是可以無聲無息的呢?
無傷將男子帶至雪兒安排的房中,還未來得及說些什麼,就見那男子已經輕車熟路的將懷裏的人連同被子放在了軟榻上,有燭光映照在那人慘白青烏的臉上,讓人猝然見之,頓覺後背寒毛直豎。
但好在無傷並不什麼膽小之人,隻見他淡淡的將視線從那男子慘白的臉上移開,又側身挪了挪桌上的燭台,才開口說道:“你還是不要讓燭光照到他為好。”別說是死人,就說是活人那麼躺著,被燭光照個滿臉也不好受。
“。。。多謝。”男子轉過身來,替軟榻上的男子將燭火擋了個嚴嚴實實,無傷這才真正的看清了男子的臉。
倒也不是說無傷先前沒有將男子放入眼中,而是男子先前的模樣實在難以讓人看清他的臉,他這又是竹笠,又總是垂著頭,實在讓人無法看清嘛。
所以現在才發現,這個男子的眼眶很是深邃,倒不全是因饑餓而凹陷的嶙峋,反而有些像是生來便是如此,他的眼瞳更是少見的淺琉璃色,他鼻梁很高,唇卻很薄,生得是不差,再結合起他那異於常人高大的身形來看,他似乎,不是中原人,而是外族人?
無傷不動聲色的打量著男子,而男子似乎也在打量著無傷。
無傷仿若未見任由男子打量,甚至還斟了盞茶推了過去,道:“你求堡主鑄七星棺,是為了他吧?”
“是。”男子抿了一口茶,點了點頭,然後看著無傷,道:“你們,是雙生子?”
兩人正說著話,卻見無痕走了進來,他麵帶笑意道:“如你所見。”
無傷見無痕站定在自己身側,麵上也露出了幾分笑意,道:“你看我們像嗎?”
男子依言看去,隻見那對眉目清雋雙生子相攜而立,他們均淺勾著的唇,而在這溫黃的燭光下,那輕輕勾起的唇角似乎連弧度都沒有差異,他們。。。他們二人覺得完滿,男子有一瞬間的恍惚,自問,曾經的自己與。。。站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也是這般美好?
“像。”男子的聲音忽的有些沉悶,隻見他落寞的垂下了頭,任那高大的身形在燭火的映襯下留有大片陰影,而那陰影中,是那個了無生氣的男子。
無痕長袖善舞,自然覺察到了男子的異樣,便開口說道:“我們少爺有意救你性命,你今晚便在此住下吧。”
“我來時,還讓人準備了些吃食,一會兒就會有人送進來,你。。。”無痕上下打量過男子,接著說道:“你多少還是吃一些才好,不然任你武藝如何高強,身體也是頂不住的。”
“可七星棺。。。?”從頭到尾,男子眼裏似乎並沒有他自己,他隻一心就隻有七星棺。
“你既上門跪求堡主鑄七星棺,想必也應當知曉,這鑄七棺並非一朝一夕之事吧?”無痕打斷男子的話,接道:“何況眼下夜已漸深,你需好好休整一番才是,不然,怕這七星棺還未鑄成,你的命就要先丟了。”
男子沒有出聲,隻是側過身看了看身後軟榻上的男子,後又重重歎了一聲,又似鼓足勇氣了般,道:“你們少爺他,真的能鑄七星棺?”
無痕聞言笑了笑,也沒有直接回答男子能與不能,而是意味不明道了句,“這能與不能嘛,我二人也不好說,但明日少爺會親自過來,你當麵問少爺便是了。”
無痕看了眼無傷,示意他該走了,無傷就轉身往外走了,無痕向男子欠了欠身,也轉身欲走,剛要跨出門檻,又隻見他停下來,頭也不回的道了一句,“那麼多絕望的日子你都挨過來了,怎麼?眼下這幾個時辰,你反倒熬不住了?”說完,無痕也不待男子反應,徑直走了出去不說,還闔上了門。
房內的男子聽完怔愣了會,然後回過神來自嘲的扯了扯唇角,心道,無痕的話言之有理,這麼多暗無天日又痛徹心扉的日子自己都挺過來了,眼下這幾個時辰對自己而言又算得了什麼呢?
自己不是早就決定,若是有幸求得七星棺,就由著心底的妄念牽絆著自己再多苟活幾年。
如若求不得,也無非就是一死罷了。
自己又還擔心些什麼呢?
無痕的話,無意地讓男子心底一直緊繃著的弦暮然鬆了下來,他坐在矮桌旁,有意的擋住燭光,聽有人敲門,想來應是送吃食的人來了,正欲起身,又忽的想起無痕那句“你還是不要讓燭光照到他為好。”繼而就一個抬手將燭火滅了,才去開了門,門外一個小廝躬著身端著托盤,見了男子也未抬頭看,隻是將手中托盤舉過頭頂恭敬道:“這是少爺吩咐小的送過來的。”
男子單手接過來,薄唇輕啟,道:“多謝。”
“不敢。”小廝躬著的身又彎了彎,接道:“倘若您沒有什麼別的吩咐,小的這便下去了。”
“沒有。”男子搖了搖頭,然後就抬手將門闔了。
門外小廝見門關上了,便低著頭退下了。
男子回房將托盤放在矮桌上,也未重新點上燭火,而是就著窗欞外一片星光吃了起來。
無痕讓人送來的吃食很是清淡,隻有一大碗熱氣騰騰的肉沫稀粥外加兩碟小菜,想來,應是顧忌到男子眼下的狀況才特意讓人如此準備的。
男子許是餓得過於久了,又許是因他心中有諸多心事,一碗粥,他也隻用了少許,然後他便坐靠在軟榻前的雕花踏板上,一雙淺色琉璃的眼就一眨不眨的看著軟榻上的人,那模樣,當真是無法言說的悲傷。
要說這世間最痛,莫過於失去至親摯愛,而看男子這模樣,要說那軟榻之上的人不是他的摯愛,怕是都沒人信吧?
男子愣愣的看了一會,然後便起身整理軟榻上男子的衣衫,他的動作很是輕柔,從頭到腳每一縷發每一條衣擺的褶皺,他都替他縷直撫平了,他將他手邊的珍珠拿起來,輕輕的放入了他半握著的手中,又俯下身在他耳畔輕輕道了什麼,他聲音很輕,但看口型,那應當是一句,“我再也不會離開你了,你就安心睡吧。”語罷,他便順勢背靠著軟榻坐下闔上了眼,片刻之後,房內便隻剩下他淺淡的呼吸聲。
這高牆院深,再聞不見打更人。
繁星燦爛後又歸於平淡,再化為虛無。
無論這夜有多漫長,有多難過,天,都終究會亮。
今日,雪兒依舊早起練功,然後去了玄機老怪的院子向他二位問安,又一同用過早飯之後,雪兒才找到了合適的機會開口。
雪兒道:“爺爺,咱們玄機堡內可有寒玉?”
玄機老怪不答,而是笑著挑了挑眉,反問道:“雪兒這是打定主意了?”
“嗯。”雪兒微微點頭,澄澈的眸子裏難得有點點疑惑,他接道:“雖然眼下我也說不上來為什麼,但那個人給我的感覺。。。就是值得一救。”
“即使要賭上七星棺?”玄機老怪問道。
“即使要賭上七星棺。”雪兒如此應道。
玄機老怪不語,淺笑著看著雪兒,以為能從他那澄澈的眸子裏看到遲疑,卻不料那雙眼中盡是認真,當下便認真說道:“那便救他罷。”
“至於七星棺。。。爺爺自有辦法。”這玄機堡中的寶貝,不說成千上萬,但幾十上百還是有的,棺材大的寒玉雖然難得,但於玄機堡而言,還算不上什麼難事,隻是需要耗費些時日罷了。
“不過,雪兒你可需要將那人藏好,以免得被外人窺了去,在江湖中落下話柄就不好了。”如此看來,玄機老怪著實是疼愛雪兒,他不僅縱容雪兒救下那個不相幹的人,還順手點了點他身在江湖的處事之道。
“爺爺放心,雪兒省得。”雪兒輕輕點了點頭。
“如此便好,那爺爺這就去挑出一塊合適的寒玉來。”玄機老怪摸了摸雪兒的頭,略帶遺憾的接道:“鑄這七星棺啊,少則三五月,多則得半載一年,雪兒這次來此,爺爺怕是不能時常陪雪兒玩兒嘍!”其實真要較起真來,玄機老怪這話說的就並不太對。
因為要說他陪雪兒玩兒,倒還不如說是雪兒陪著他這個老頑童玩兒更貼切一些。
雪兒向來自持,無論是在幽冥宮還是在玄機堡,他的功法和文書都未曾落下,習武讀文好似已然成了他的習慣,其實真要這樣說起來,貌似他每每停下稍有懈怠之時,倒正是玄機老怪將他喚至身邊之時。
垂釣、品茗或是做些看似沒有什麼正經用的玩物之事,恰是玄機老怪帶雪兒做的。
寓教於樂,可能說的就是玄機老怪吧。
“爺爺,可是雪兒也從未見過七星棺呢。”雪兒自然明白玄機老怪的心意,當下狡黠淺笑道:“不若待爺爺鑄棺之時,也讓雪兒瞧瞧罷?”
“好哇!”本來,玄機老怪還一直在為雪兒不喜冶煉之術發愁,這下咋聽雪兒如此一說,便猶如心石落地,他立即應下,道:“如此甚好!爺爺到時候,一定讓雪兒好好瞧瞧。”
“那就有勞爺爺了。”雪兒向玄機老怪躬了躬身。
“不妨事,爺爺這把老骨頭,還硬朗著呢。”玄機老怪撫起雪兒,反而勸慰起雪兒來,他道:“倒是雪兒你啊,這勤學苦練也得有個度,瞧你整日悶頭苦學的,這眼見著都清瘦了,若是讓你奶奶知道了,又得嘮叨老頭子我了!”
“爺爺—!”雪兒麵露無奈,他勤奮歸勤奮,可也沒有玄機老怪說的那麼誇張啊,何況他這副清瘦的模樣生來就是隨了玄機彤兒,一身冰肌玉骨,他能怎麼辦?再說了,他雖然看著清瘦了些,但渾身肌理該有的他還是都有的!
“好好好,爺爺不說了,爺爺這就去挑寒玉了。”玄機老怪擺了擺手,轉身卻還在嘟嘟囔囔,他道:“也不知道幽冥赫那個臭小子是怎麼教的,這麼嚴苛做什麼。。。。。。”這,還真是玄機老怪錯怪幽冥赫了,雪兒這些習慣,是他還在聖櫻穀之時,就已然形成了的。
而且也無人逼迫雪兒,而是有著成人感知的他,時刻都清楚的知道,他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
雪兒無奈的搖了搖頭,又朝著玄機老怪的背影躬了躬身,這才起身往自己的小院走去。
初升的朝陽光芒萬丈,落在雪兒那身紅衣之上,似渡了層金光。
晨風微蕩,墨發輕揚,步履有序,似不曾有過慌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