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一章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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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視野一片模糊,川娥摸了摸額頭,額上的血流到了眼睛裏。景潘又去扯素英,素英緊緊抱著潼潼,潼潼在哭泣。“你打死我吧!你打死我吧!連孩子一起打死!”素英睜著怨恨的眸,狠狠的望著景潘。景潘揚手,給了她一巴掌,打的她唇角吐出血來。
    “生不出男孩,養你有什麼用?有什麼用!”
    有什麼用?
    川娥笑了笑,額角的傷卻更痛。景潘直鬧到半夜,累了方氣喘咻咻的半躺在床上,睡了過去。
    素英抱著潼潼窩在裏間,身上的衣服破碎,露出雪白的皮肉,一顫一顫的,訴說著剛才的驚心和絕望。
    川娥站起來,一路扶著牆壁,走了出去。夏末的夜風竟有些涼,她不覺得,隻是走著,走著。沒有了靈魂,像一具行走的屍體。
    川娥不知道要去哪裏,等到意識過來的時候,已經到了鐵柵欄邊上。手指緊緊抓著鐵絲網,川娥喉頭一熱,痛哭起來。夜晚,沒有人會看到,隻有天上的星子。星子又怕什麼呢?它不會取笑,隻會靜靜的看著你,似乎讀懂了你所有的傷心。
    羅烈趕來的時候,川娥已經哭的筋疲力盡。他把她抱在懷裏,疼惜的輕拭她臉上的血漬。
    “川娥。”他喚她,“不要哭了,我來了,我來了,乖。”
    川娥望著他,把頭埋進他懷裏,停了哭泣,眼角還掛著清淚。羅烈牽起她的手,把她帶到一處小溪流處,撿了塊大石坐下,將自己的背心脫下來,浸了水,給她擦拭傷口。
    川娥安靜的坐著,任由他擺布。
    “我要離開。”她說。
    羅烈的手沒有停,小心的拭去額角傷口附近已經幹了的鮮血,末了才問:“去哪裏?”
    川娥搖頭,“不知道,隻要能離開這裏哪裏都行,哪裏都比這裏好。”她抬眸望著羅烈,眼睛裏燃著一簇火。
    羅烈被那火光一驚,一瞬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羅烈。”川娥突然偎了上來,細細的手臂纏上他的腰,“你愛我嗎?”她問。
    “愛。”羅烈說。這個時候他又能說些什麼?然,他確實也是愛著川娥的。
    所以才會那麼輕易的被蠱惑。也許剛開始川娥並沒有那個意思,但當火熱的唇舌纏上來,身體便不聽使喚起來。
    羅烈的手臂很強壯,身體也很強壯,強壯的胸膛將她禁錮在岩石和他之間。川娥有一瞬的窒息,接著便是銷骨蝕魂。
    他不是君子,那時川娥便應該知道。但她愛的本就不是君子。
    聽著羅烈漸漸平緩下來的呼吸,川娥又恨起自己來,怎麼那麼容易就屈服了,他不會看輕了自己?說到底,還是自己骨子裏本就輕薄下賤?
    眼裏泅出淚水,川娥扯過衣衫,恨恨的開始穿衣裳。
    “怎麼了?”羅烈抱住她的腰,臉蹭了過來。
    川娥一把推開,鐵了心不再理會他。穿好衣服,跳下大石,開始往回走。
    羅烈知道她真是生氣了,氣她自己,也氣他。他平躺在石頭上,望著墨色的蒼穹,幽幽道:“你不用後悔,你記著,我羅烈絕不會讓自己的女人吃虧。”
    川娥轉身望過來,他又恢複了笑嘻嘻的嘴臉,穿上衣服,跑到她身旁,扯住她的手,看剛才在大石上磨破的一小塊。
    ”剛才是不是太用力了,都傷了你。“將她的手放在嘴邊吹了吹,似乎這樣便會不疼了似的。
    川娥心裏酸酸的,想扯開自己的手,他卻握得緊。兩人相顧無言了半響。
    ”我要走了。“羅烈突然開口,望著川娥的臉,在斟酌詞句,”蔣總司令已經下達了北伐的命令,黃埔軍校的軍官士兵十天前就已經出發,我們作為補充兵員,也要跟著上前線的。“
    川娥一愣,心裏已經開始流淚,覺得這身子給錯了人。麵上卻還要故作堅強,聲音空洞的不像自己的,”哦,什麼時候走?“
    ”明天。“他道,略有些悲哀的看著她。
    仿佛是傷口上撒了一層白霜鹽,嘶嘶的往外冒著青煙,疼的她細眉緊鎖。他卻在旁邊道:”你若是想哭便哭出來吧,恐憋出病來。“
    川娥抬頭,眼中溢出一抹子笑來。看的羅烈一怔,然後明白過來,苦笑著去闔她的眼睛。她扭頭避開了,轉身穿過小溪,走回院子裏去了。
    羅烈怔怔看著,直到她的影子融入夜色,仍舊是看著。
    這,便是離別了。
    羅烈走的那天,川娥窩在屋裏一天沒有出去,夜晚實在忍不住跑出來,鐵柵欄裏沉寂寂的,人都走光了。往後再也聽不見早起操練的號角聲,心裏空空的,沒了著落。
    之後又過了兩年,抑或是三年。似乎也是一個夏天,竹子正蔥茂的時候,夏蟬聒噪的在耳邊叫喚。川娥捧著冰盞兒鑽進房裏,潼潼拿著毛筆在宣紙上亂畫,素英躺在青竹帳子裏睡覺,青色的幔子敞開了一角,蚊子嗡嗡叫著在她頭上亂飛。
    川娥將手伸進帳子趕蚊子,那蚊子在素英青白的臉上盤旋,像是戀著腐食的禿鷲。一絲涼意浸進心裏,川娥手中的冰盞兒灑了一枕頭。驚惶中,她伸手去摸素英的腕子,涼涼的,沒有溫度。
    素英終究是走了,吞金死的。川娥曾聽人說過,吞金的人死前要忍受莫大的痛苦,腸子都攪在一起了,到了地府要被小鬼掏出來掛在鬼頭釘上的。但是素英卻走的平靜,連一旁玩耍的潼潼都沒有驚動,默默忍受著那金石墜腹的痛楚,也就一刻,過了便解脫了。
    辦喪事的時候,景潘哭的傷心,旁的人看了都要落淚。所有的東西,還在手裏的時候,萬般作踐都沒有愧意,隻要沒了,就有它萬般好處。
    川娥冷冷看著,自始至終沒有落一滴淚。
    要走的時候,潼潼扯著她的衣服,哭著說:阿姊不走,潼潼聽話。景潘的眼裏也有挽留,他已有些落發,三十多歲的人顯出五十歲的老態。
    隻是一刹那的動容,便被川娥打壓下去。走是一定要走的,這樣的家她已是呆不下去。老死在這裏,或是在這裏自殺,她想一想都要毛骨悚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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