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還是去了上海，入了一家女子學校，漸漸接受了些西化的教育，除國學外也知道了物理、數學、化學類的課程，然而終究是不上心的。十七歲的女孩子本就心浮，大家都愛玩，經常結伴去舞廳，或是去看戲。川娥跟著宿舍裏的幾個姐妹去看了幾場戲，湊熱鬧捧了捧那時最紅的小生，唇紅齒白的，看著也還俊俏。
    女孩子變壞是很容易的，川娥宿舍裏的一個，背地裏就被人包養，做了見不得光的姨太太。自此吃穿用度上是闊綽了，真絲的旗袍隻穿一遍，第二次又要再做新的。可川娥總覺得她不曾真正快活過。笑仍是笑的，但那是給別人看，給自己看的是另一張臉，誰又知道那上麵會是什麼表情。
    有個名家少爺瘋狂的追求川娥。宿舍的姐妹們攛掇著，川娥同意與他一起去吃了頓飯。那人叫白子豪，也是個漂亮人物，難得的是沒有染上當時有錢人的一些惡習。川娥覺得自己是心動了的，她這邊一同意，男方立刻就確認了關係。兩人一時如膠似漆，成為學校裏多數人羨慕的對象。
    寧漢複合後，國內仍舊有些小型的戰爭，但總體還算太平。相對於內陸地區，上海就像是個溫柔鄉，大家過著紙醉金迷的生活。
    川娥有時看著街上一隊隊走過的巡邏警察，會不自禁的想起羅烈。他現在在哪兒？過得好嗎？還是說，已經在某場她不知道的戰役裏犧牲了？
    想這些的時候她會失神，白子豪會適時地生氣，說她又在想她的舊情人，將他這個新歡晾在一邊。安慰他的最好辦法就是送上香吻一個，這川娥倒是不介意的。
    再次見到羅烈的時候，是在一場交際舞會上。川娥帶著假麵，感覺到一道目光追隨著自己從舞池到自助餐廳。她停下腳步，那目光也停下了，她便轉身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卻笑出聲來，坐在皮沙發上，朝她舉了舉手中的香檳酒。
    川娥一眼就認出那是羅烈，分別四年，他竟沒怎麼變，隻是更為成熟，也更有男子氣息了。
    川娥一瞬忘了動作，手上舉著的假麵垂下來，眼中已有了淚光。羅烈的眼睛閃了閃，將頭扭開去跟身旁的美婦人說話。白子豪過來將川娥領走，川娥仍愣愣的，回頭望了眼，他仍舊側身跟別人說話。川娥垂下頭，將眼中的濕意憋回去。
    裝作不認識畢竟不能夠，第二天川娥便到處去打聽，方才知道羅烈因為在北伐中立了功，已經被提升為參謀，現在國民黨某個要人身邊做事，很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
    他娶了兩房姨太太，是百樂門的常客，風流是無人不曉的。因為又有些手段，巴結奉承他的人不在少數，他也甘之若飴，不會輕易得罪人，年紀雖輕，做事卻圓滑。
    川娥慢慢走著，消化著這些關於他的信息。學校的大門就在前麵，白子豪站在那裏搓著手，耳朵凍得紅紅的。
    川娥跑過去，將項間的圍巾套到他脖子上，責備道：”大冬天的，不穿嚴實些就敢跑出來，凍壞了怎麼辦？“
    白子豪笑嘻嘻的將她攬進懷裏，”穿的少才會被你關心啊，有了你這些話，就是寒冬臘月我也像抱了個火爐，暖的窩心呢。“
    川娥捶打他，笑他隻會說漂亮話哄人。白子豪任她打著，忽而又正色起來，道：”我跟我爸說了，我要娶你。“
    川娥一下子怔在那裏。白子豪眼裏是認真的神色，望進她的眼睛，”我要娶你，這是我給你的承諾，川娥，你要是也有心，現在就給我個答複，讓我心裏好不那麼忐忑，可以安下心愛你，守護你。“
    川娥感動了，曾經也有人說過愛她，但他說完這話立刻就離開了她。現在又有一個人說愛她，要給她一個穩定的生活。這樣的誘惑，她抵擋不了。
    川娥點了點頭，臉有些紅了。
    ”你同意了？你同意了！“白子豪大叫起來，抱起她在原地轉了個圈。他吐出的氣噴在川娥臉上，讓她的眼睛裏起了一層白霧。
    如果世事如人意的話，川娥會嫁給白子豪，成為白太太，從此過上富家太太應有的生活。穿皮草，搓麻將，和其他太太一起出去做頭發。可是隻要有了“如果”，世事往往並不如意。
    訂婚的宴會上羅烈說的話字字像針，紮在她的心頭，浸出血來，還不夠，他垂頭在傷口上啜著，冷冷的嘲笑她的傷心。
    ”陸川娥我替你試過了，床上功夫很不錯，白先生你可要好好珍惜。這麼好的女人，百樂門裏都找不出幾個來。“
    川娥看到白子豪的臉一瞬間變成灰黑色，仿佛空氣中漂浮著極強的硫酸，腐蝕了所有，自尊，榮耀，還有愛情……
    ”沒想到白先生喜歡別人用過的女人，娶這樣的女人做妻子，我都替你不值呢。“這話卻是對著川娥說的。
    川娥什麼都聽不到了，她眼裏隻有白子豪的臉。他一定恨死她了，她想。
    羅烈望了她好一會，仿佛在她絕望的臉上得到了報複的快感，他的皮靴踩過落在地上的花束，走出了議論紛紛的人群，走出了華誼酒店。上海最好的酒店。
    豪華的婚車將川娥送回宿舍，白家買下來準備做新房的那套別墅有幾個房間還沒裝修好，現在也不需要裝修了，因為不會再有婚禮，也不會有新人住進來了。
    那天晚上川娥想了許久，淩晨的時候，她抓起桌上的珍珠小包，去了市中心羅烈的宅邸。
    竟然還亮著燈。老仆人引她進來的時候，羅烈正坐在客廳的藤木椅子上喝紅酒，像是等著她來似的。川娥有些踟躕，仍是朝他走了過去。
    老仆人出去時帶上了門，輕輕一聲響。客廳裏剩下他們兩個人，顯得空曠起來。川娥有些害怕，望了眼二樓，黑沉沉的，他的妻妾們應該都在那黑沉沉裏靜默著。或許，在窺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