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
    聽到帶著怒氣的叫喊聲，林香兒心中哆嗦了一下，馬上甩開手頭的事，推開桌椅，疾步跑到對麵一桌旁，小心翼翼看著那張已經是怒氣衝天的臉。
    對方將一張圖紙扔到她麵前，一頓叫囂：“你是怎麼搞的，一份圖紙非要改幾遍，你是存心的啊？我是閑得整天在這裏給你擦屁股的嗎？我手頭也有一堆事好嗎？”
    “對不起，科長。”林香兒接過圖紙，不敢問哪裏又錯了，唯有先戰戰兢兢道歉。
    “對不起，對不起，每次隻會說對不起，對不起有個屁用？你在設計科也有一段時間了，這業務水平卻一點長進都沒有，真不知道你成天在想什麼？”
    辦公室此時鴉雀無聲，兩人成了眾人關注的焦點。林香兒被她罵得一陣麵紅耳赤，頭也抬不起來，羞愧委屈的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轉。罵她的女人叫李麗琴，三十一歲，未婚，一畢業就被聘進了製衣廠的設計科，七年來從普通職員到資深科長，算是見證製衣廠成長壯大的老員工了。
    林香兒知道李麗琴對她從車間調到設計科頗有成見，的確，自己不是像她那樣服裝係科班出身，而且隻有初中水平，她瞧不起她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自從調入科室，自己加倍努力，就是想彌補不足，得到大家的認可。但是她沒有想到自己的一番努力沒有讓李麗琴有所改觀，反而覺得她對自己更加討厭，不耐煩。此時此刻羞愧難當的林香兒恨不能找個縫鑽進去。
    “李科長，任經理請您過去一下。”
    聽到同事的這句話，李麗琴不解氣地瞪了一眼林香兒低垂的臉，起身去了任孟正的辦公室。
    李麗琴本以為任孟正找她是想問關於七月的深圳服裝展的準備情況，所以當任孟正板著臉劈頭蓋臉問她知不知道如何當好一個科長時她一下目瞪口呆。
    “一個好上司不是看她業務能力有多強，而是看她的領導力，看她是否能管理好自己的團隊。”
    李麗琴終於知道任孟正話中含義，爭辯道：“任經理，林香兒她做事不上心，我隻是訓導她一下。”
    “不上心？這裏的人都知道香兒做事有多努力，每天最晚一個走的人也是她。一張圖紙改幾遍沒改對，是不是你沒跟她說清楚呢？你也知道她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但她並不笨，隻要你跟她解釋時多一些耐心，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好。你就算要訓導她，也不要在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下，這樣非但讓她難堪，也影響別的同事做事。作為一個科長，你更要控製自己的負麵情緒。我希望你能改變對她的態度，也希望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跟你做這樣的談話，如果再有下一次，你就直接走人吧。“
    李麗琴看著嚴詞厲色的任孟正一下心灰意冷，不敢相信他能說出這番不留情麵的話來。為了一個車間裏調上來的隻有初中文憑的丫頭，他竟然威脅說要開除她這個資深的科長。看來外界的那些傳聞是真的了。自己在任氏勤勤懇懇，沒有功勞也有苦勞，這樣的一個富二代憑什麼抹滅自己的一切，今後自己在這裏還有什麼奔頭？
    “任經理，對不起，我覺得我沒有錯，所以我不接受您對我的批評，您的希望我也做不到，既然這裏容不下我，那我就辭職。“李麗琴情緒激慷，說完這些，頭也不回走出任孟正的辦公室。
    她剛走出門，就與急匆匆趕來的林香兒迎麵撞上。
    “狗男女！“李麗琴在心裏罵了一句，憤然走開。
    林香兒神情慌亂，顧不上理會李麗琴幽怨陰冷的目光，一把推開掛著經理室招牌的門：“任經理，下午我要請假，剛剛醫院打來電話，說我媽媽突然暈倒被人送去了醫院，我得趕緊去看看。”
    任孟正抬頭看著門口忘了敲門，一臉驚慌失措的林香兒，站起身，關切道：“真的？那我開車送你過去吧。”
    “不用了，”林香兒說著，飛奔跑出辦公樓，在停車場還是被緊追而來的任孟正拉住。
    “這節骨眼上了，你就不要跟我客氣了。”任孟正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她的手往他車子旁走去。
    心如焚火的林香兒這會兒也沒有心思再說什麼，跟著他進了車，一路上腦子紛亂。母親是暈倒在去菜地的路上，好心人將她送去了附近的衛生院，但她很快被轉入了市裏的三甲醫院，如此看來肯定是什麼重病了，難怪最近看母親的臉色都感覺不太好，還經常說累。自己怎麼就這麼粗心呢。
    林香兒心情沉重，任孟正在她耳邊說著好話安慰她，她隻是勉強笑了笑，沒有吱聲，隻在心中暗暗祈禱不要出什麼大事。
    但現實就是這樣殘酷，當醫生將他倆帶入辦公室，一臉嚴肅交代母親病情的時候，她的心一下沉到了湖底，自己親生母親離開她時的那種恐懼重現。
    “你母親得了子宮癌，情況不太好，你得做好準備，具體治療方案要等檢驗結果出來才能確定。。。”
    “等等，醫生，我母親她不是暈倒嗎？怎麼會是子宮癌？”林香兒像是被人悶頭一棍，整個人怔住，急急打斷麵無表情的醫生，真希望他是哪裏搞錯了。
    醫生不耐煩看了她一眼：“我哪有閑工夫跟你在這裏說笑？她的確是因為失學過多昏迷而被送進醫院，她下身流有膿血，我們做了子宮內窺鏡檢查，初步驗了血，活檢報告要五天後出來，但以我的經驗，她這應該是晚期了。”
    醫生冷冰冰的一席話把林香兒最後一點希望澆滅了，為什麼悲劇總要找上她，她突然像個孩子般無助地戰栗起來，淚水奪眶而出。
    “我們要將她轉入病房，你先去住院部辦個入院手續吧。”
    林香兒顫巍巍接過醫生開具的一張入院申請單，目光呆滯，腦子一片空白。
    任孟正見狀趕緊將單子抽了過來，道：“我去吧，你去看看伯母。”
    林香兒神思恍惚走出醫生辦公室，在走廊裏上呆呆站立著，隻覺天昏地暗，樓下人來人往，有著人生百態的臉，但這些都沒有進入她的腦子。過了一會兒，她擦了擦淚水，穩定了自己的情緒，跑進母親住的觀察室內。
    打了瓶點滴，母親已經醒了，看到林香兒跑進來，用虛弱的笑臉迎接她：“回來了？醫生怎麼說？“
    “沒什麼大事，醫生說您就是太操勞了，血糖低導致昏迷，不過就是還需要住院觀察一下，再做些檢查什麼的。“林香兒故作輕鬆，雖然知道這個病瞞是瞞不住的，不過眼下能瞞多久便瞞多久吧。
    可是林香兒天生不擅長掩飾，再加上知女莫若母，母親從她紅紅的眼就能看出肯定是有事。
    “香兒啊，有什麼事就跟媽說，媽不希望你一個人扛著。“
    “真的沒事，媽，您別瞎想了。“
    母親歎了口氣，將盯著她的目光收回，起身收拾東西：“那沒事咱就回去了，別住什麼院了，又折騰又浪費錢。“
    “哎呀，媽，既來之則安之，您也好久沒做體檢了不是，咱還是聽醫生的話，趁這機會好好查下身體。“林香兒趕忙攔住她。
    “查什麼呀，在醫院沒毛病都憋出毛病來了，自己在家躺兩天就好了，趕緊走，甭廢話了。“
    母親固執地要走，林香兒正不知怎樣說服她，任孟正這時從門外走了進來。
    “香兒，都辦妥了。“
    “這位是？“母親看到麵前突然出現這麼個舉止文雅，風度翩翩的英俊男人吃了一驚。
    “這是我們廠的任經理，我跟您提起過的。“
    “阿姨好。”任孟正彬彬有禮打了聲招呼。
    “哦，“母親恍然大悟，拉過任孟正的手道：”你就是香兒的老板啊，哎呀，這孩子長得真好啊，我們香兒多虧你照顧啊，你看你還陪著她一起來，阿姨真不知要如何感謝你。“
    “阿姨不用謝我，我和香兒是同事也是朋友，幫她是應該的，您就安心把病養好。“
    生怕任孟正把話說穿幫了，林香兒衝他使了個眼神：“我剛剛跟我媽說醫生說沒什麼大病，但是需要轉到病房裏徹底做下檢查，我媽就是不想住院，怕花錢。任經理你快幫我勸勸她吧。”
    任孟正一聽，聰明的他大抵知道是什麼情況：“阿姨，該花的錢咱還得花，錢的事您不用擔心，您呢，隻需要聽醫生的話，咱配合醫生，好不好？“
    兩人好說歹說，最後總算是將母親移去了病房。將母親安頓好後，林香兒隨任孟正的車離開了醫院。
    “任經理，今天真是謝謝你了，那個住院押金多少錢？我現在身上沒多少現金，回頭把錢給你。“林香兒在車裏總算想起這事。
    林香兒對自己依然客氣，但任孟正注意到她最近幾日對他不再稱呼您，而是改說你，這一發現令他很是興奮。
    “錢的事不用著急，等手術時會需要更多錢的，如果有困難，盡管找我。“
    林香兒不知該說什麼話好，隻管默默點頭。
    任孟正把她直接送回了家，說晚上七點再來接她去醫院。從她家去醫院坐公交的話需要轉兩輛車，她還要大包小包往醫院帶東西，而且鄉下的地方晚上末班車很早便結束了，她實在找不出什麼理由要拒絕他的好意。
    回到家，她還是像在夢裏。盡管是噩耗，該麵對的還得麵對，眼下也隻能配合醫生，替母親治病，就算治不好也可以讓她多活幾年。顧之暉現在正是高考的關鍵期，所以這事現在也不能告訴他。
    林香兒沒有時間傷心了，她抹了抹眼淚，開始幹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