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魯爾星 章節2:桔梗與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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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經的裴聞不是個有野心的人,他曾像野桔梗一樣向陽而生,清俊的麵龐上兩顆潤黑的眸子非常清澈。最大的奢望也不過他愛和愛他的人一生順遂,喜樂無憂。當那個陽光下的少年被徹底抹去,無休止的折磨,無盡頭的利用,那些逼人崩潰的寂靜和孤獨一起襲來,黑暗中的青年便應運而生。
現在的他離瘋癲隻半步之遙,他早就和魔鬼短兵相接。一旦踏足過報仇的殺戮,被那種快感的汙水濺上,地獄的所羅門便就此打開,所有惡鬼傾巢而出,覆滅之前永不關閉。
打出連槍的殺人犯們往往都是在猶豫顫抖的第一槍後發泄出瘋狂淋漓的彈火流龍。
.......裴聞生在南方,溫暖而畫意的南方。他喜愛那裏的,暖煦的風。
桔梗再見陽光,現在他仍在人間。
鋸齒的葉上盛著澄澈的水,裴聞卷起厚實的葉片仰頭喝下,幹燥的喉嚨得到水的緩解,嘴唇上因為缺水而勾起的幹皮被沿著唇紋浸澤的水分潤平,在叢林裏找到水源易如反掌,但一不留神便成為猛禽的盤中餐也順理成章。
紅土,土壤黏膩且腥,爬滿蕨類的樹幹上也附生著肥厚的菌落,空氣濕氣濃重,植物色青而黑,這座叢林的每一處都彰顯著原始熱帶森林的跡象。
土腥味大多源自放線菌的代謝產物,但這樣濃重的腥味很明顯來自於蛋白質的降解,裴聞眸色冷凝,慎重考慮後朝較為幹燥的裸岩地挪步。
降解蛋白質很正常,但這樣濃重的腥味就意味著有巨額的蛋白質在這個地方被微生物降解,是不曾見過的植物嗎?
裴聞否定這個猜想,植物普遍來說蛋白質含量最高的時期是種子期,但顯然不可能有巨額的種子在同一地點同一時間被同時降解。而成熟期的植物蛋白質含量太低,即便被降解也不會散發出這樣驚人的腥氣。
所以絕對有大量的動物在他剛才身處的那片土地上身死,然後被降解!
等等——他手臂上的傷口!
裴聞猛然低頭再次查看右臂上的撕口,袖口撕裂,創口膿腫,肉裏有棘類植物的斷刺!
裴聞心下巨震,顯而易見,他手臂上的傷口來自於某種棘類植物,這種植物很可能帶毒,因為創口即便過了這樣久也絲毫不見減緩,反而叫囂著愈演愈烈的鈍痛,但即便真是被野獸咬了到現在也該把最痛的勁頭緩過去了,可現在傷口的情況持續惡化,痛感越來越劇烈逼得人發抖。
他有十一年的抗虐底子在那裏所以到現在還挺得住,但叢林裏的其他人沒有,最近離裴聞三公裏遠的窪地已經躺屍了五名學員。
——木魯爾星,聯邦軍事學院生存賽製模擬考試!
“威爾斯頓上將。”來人向指揮室正中查看反饋畫麵的男人敬禮,錚亮的胸章顯示著他軍團副手的身份。
男人體格高大雄壯,身形挺直,肩寬而厚實,利落的短發下一雙銳利的眸子似有寒芒,高挺的鼻梁將他的臉龐鑿刻得冷俊而硬朗,鼻下抿緊的嘴唇猶如一把利刃,被他注視的人不禁雙腿發軟,就像骨髓裏被突然打進一針七氟醚,驟然失了底氣,便是小腿肌也在打顫。
克萊恩.威爾斯頓,星際聯邦政府軍事係統第一執行官,4S級軍艦獅座艦調配人,獅座軍團首團長。
副手走上前來,軍姿站立,一身軍裝妥帖,看得出用料極為講究,肩上燦金的流蘇夾裹著熠熠生輝的銀縷。
塞西爾就站在克萊恩身後,他瞅著這銀線的原材怕不是那個他砸了一整月工資才換回來一小點的碎海礦,又想到現在娶個老婆回家是多麼多麼的不容易,不僅要錢多還要長得帥,不禁悲從中來,開始思考獅座軍團作為聯邦五大軍團之首怎麼就沒這個福利。
指揮室裏的人手隻有區區之眾,算上即便處在一片銀灰的色調裏也嚴峻得不怒自威的克萊恩,加起來也不超過十個。
那副手彎腰躬身道:“上將,隻是軍校的模擬考試,竟勞駕您百忙之中抽身視察,我們團長邀您前往鷹座艦一敘。”
克萊恩輕瞥一眼台下不請自來的來客,轉回視線,聲音沒有絲毫起伏,“卡裏德便是這樣搜刮星際居民油膏的嗎?”
克拉爾·卡裏德,隸屬五大軍團排名第三的鷹座軍團,擁有3S級軍艦鷹座艦調配權的首團長。
塞西爾心說哦原來是這個糟心王八蛋怪不得連衣服看著都就富得流油。
指揮室裏的氣氛忽然劍拔弩張起來,所有人都心有靈犀地默不作聲,視線仿佛上了結構膠,和自己手下的瑩藍光屏膠著得如膠似漆。副手的手指不自覺地打顫,絲絲縷縷的恐悸沿著骨髓上爬,一路竄到頭皮,讓他下意識地吞咽,腳下也不禁後退。
“您、您是否對軍團長有什麼誤-----”他神色有不能掩飾的驚恐,瞳孔幾乎顫出了八級地震,滿腹的驚惶和恐懼都在胃酸裏發酵,這讓他有種再和男人對視一秒就會心室震顫,口吐白沫的錯覺。
空氣中的冷意愈發磅礴,有隱隱的威壓傾覆在頭頂,坍縮著這片空間殘餘的輕閑。所有人都噤若寒蟬,嚴絲縫合鎖住了本就關閉著的精神域,哨兵天生的敏銳性讓他們疾速地斂起了外露的精神觸角,空氣中波動著的威壓震蕩幾乎是致命性的無差攻擊。
唯獨塞西爾嬉皮笑臉。
“嘿喲,”他慢悠悠踱步過去,從頭發絲到腳趾甲蓋都明晃晃寫著幸災樂禍四個大字,這時候他真像他那隻灰不溜秋的精神體,一匹被星際獸皮商販密切注意的大尾巴狼,“你猜這個罪,是該化學閹割還是開膛破肚?”
-----木魯爾星。
幹燥的地麵,裴聞屈膝蹲在周圍滿是碎石的落岩上,低頭用牙齒叼咬著身上的短袖,撕下腰腹處那一塊的衣料,十指抓著衣料邊緣擴縮崩扯,來回幾下,抖去衣料上紛紛揚揚的細小布屑。
“呼,”他抬起胳膊又看了眼受傷的那塊皮肉,依舊血腥得非常獵奇,顯然所謂的即時回血都是騙人的,這個創口和剛才基本沒差,“.......叢林啊。”
但大難不死,也必有後福的吧。裴聞覺得自己天生就擅長於苦中作樂,倒不是樂觀,相反他有一整套喪心病狂的行刑方法,絕望時候他所想的,一是活著,二是讓那些帶給他痛苦的人比他更痛苦。
草草包紮的傷口看起來也規範齊整,裴聞張望著裸岩地空曠的四野,視線掃蕩過這片天地。他出來的方向是一片蔭翳蔽日的森林,相對著的,森林的另一邊則是一汪涼泉和他腳下粗糲的裸岩地。
裸岩和荒漠大都是風力作用的產物,剛硬的岩石抵不過磋磨而被風一點點剝落,沉在地表的沙塵和碎屑又被風力搬走,最終演變成裸岩,繼而轉為荒漠。可這片地界緊靠森林,甚至距離水源非常接近,空氣非但不幹燥,反而十足濕熱。
所以為什麼?
裴聞鎖緊了眉頭,腦中思緒萬千,眼中神色複雜莫測。這樣的地理狀況與基礎地理大相徑庭,在很多細節上也和基礎物理發生了衝突,裴聞的視線又落回腳下的裸岩上,手心貼在岩石的表層,掌中倏爾傳來的異常高溫甚至有些燙手。
人體穩態下的體溫在36℃到37℃之間浮動,接觸溫度達到45℃以上埋在皮膚內層的感受器便會達到一階的興奮峰點,裴聞在黑暗中生長,極端的孤獨匡扶起了他幾乎可以說是偏執的求知欲和探索欲,這些對外界的渴求隨著時日的流遷而愈漸高漲,於他而言就如天降甘霖,而他則是涸魚得水。
窺涉百家的涉獵範圍是他由虛擬世界一點點向外蠶食的齧咬,龐大的網絡任他取用,代碼和數據悉都轉化為了他長久的記憶和巨額的知識儲備。
岩石的成分是礦物和天然玻璃,即便又分有單礦岩和複礦岩,但比熱最低也有700。裴聞從裸岩上一躍而下,目標是裸岩灘旁邊的泉眼,這樣一個簡單的動作也讓他心生愉悅,當短暫的下落的風吹過他的耳廓時,他甚至忍不住發出一聲短促的歡呼。
“水....四倍左右。”
除開特殊的岩質,水的比熱大概是岩石的四倍,相同的環境下水的溫度隻有岩石的四分之一左右,如果一切正常的話。
青年腳步踩過碾在砂礫裏的石塊,高分子橡膠的鞋底和石塊摩擦,傳出陣陣細微的聲響,落在耳朵裏,裴聞不禁思考這聲音是不是和踩在幹枯的楓葉上相似。
那些書上是怎麼說的?
“----沙沙的細響,猶如一個秋天的爛漫都在小羊皮的鞋下綻放,當你走過,會發現原來秋天真的如約而至了。”
真浪漫。
他探手伸入泉水,一圈圈的泉水泛著溫柔的細紋,拂在手指上就像一尾尾輕巧的遊魚,清涼得怡人心脾,讓周遭濕熱的空氣都得到了緩解,也對比得分外強烈----岩石的溫度過於滾燙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裴聞甩甩手站起來,因為甩得毫無章法也太幹脆,晃出去的水滴有些落在了他的褲子上,留下點點深色的痕跡----像那個死在他腳邊的男人濺到他褲子上的血跡。
心底升起些冰冷的不虞,那種令人作嘔的血腥氣似乎又在鼻尖縈繞,他挺直的鼻梁下有一雙冷若鋒芒的薄唇,據說嘴唇薄的人都冷情,裴聞以前是堅定的唯物論者,現在也是,隻不過他現在還沒死這件事讓他又有了新的興趣----求證平行時空的客觀存在與星際躍遷的可行性。
薄唇的人冷情這句話有插科打諢的嫌疑,以前看著總會嗤之以鼻,但裴聞現在琢磨著也覺得有那麼點味道。他不是個冷情的人,他對人類的求愛從未開始,那些熾烈的、純摯的從一而終的情感還未萌芽,直到現在”心肌梗塞”和“會心一擊”在他眼裏還毫無差別,於是也就遠談不上終結。他隻是有些冷血。
目前他能想到的唯一合理的解釋----
這處環境摻雜人為因素,目的不明。
那麼在這之前的那處棘植地就很值得揣摩了,那些被大量降解的蛋白質,是動物,還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