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魯爾星 章節1:手刃與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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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來,你會不會在某個瞬間,用手中的匕首割破仇敵,或自己的脖頸?
青年靜默地坐在輪椅上麵,神色涼冽,眼中是徹骨的寒冷。
麵前的人吼叫得歇斯底裏,全身抽搐,他的眼白爬滿血絲,每一根都像是血紅色的枯爪,那些枯爪層層攀附在一起,扭曲而淒厲,好像在滾燙的油鍋裏掙紮,又或者是被潑了一整桶泛著酸霧的高氯酸。
這是一間原本毫無聲息的房間,終日浸淫在壓抑的黑暗裏麵,在此之前這裏唯一的聲音是那人由高而低的尖嘯般的嘶嚎。
直至他捂住胸口槍眼的手不再捂緊,黑紅的血從張開的指縫裏汩汩流下,化為蜿蜒的漆黑死門,一點點蠶食掉這片空間裏最後的醜惡。
那嘶嚎才變成微不可察的鼻息,而這鼻息也很快消散於無,最終在震驚中徹底死絕,睜著醜陋的不甘的眼,死在那架輪椅旁側。
裴聞嗅著空氣中這令人作嘔的血腥氣,這氣息和他喉嚨裏上冒的血氣一樣惡心。
施加醜惡的人一個個去死,承受醜惡的人也一個個死去。
這就是結局,就該是這樣的結局,他拚上命去獲得的結局或許就該這樣死寂。
啊.......青年舉起自己沾滿血紅的手,兩道長眉下的眼睛忽然彌漫出那樣濃烈的悲傷。
......所以這就是結局嗎?這就是他拚上命獲得的結局嗎?這就是他所謂的結局嗎!!!
看不到任何光明的黑暗。
觸不到任何溫暖的孤獨。
無休無止的身疲力竭的孤軍作戰。
他苟活在無人問津的角落裏,整整熬過十一年!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存在,沒有任何人關心他除任務外的死活!被當做網絡上不染血光的武器,十一年!整整十一年!!!
失去雙腿的痛苦、承受刑虐的絕望、被逼做事的不甘、無法自殺的憤怒。
他熬過以年為計的可怖夢魘-----抵死受下所有的磋磨虐打,也學會斂下外露的鋒利和棱角,永無盡頭的劇痛裏他擁著自己最後的驕傲拱起背脊保護心髒。
無法逃離的囚籠,無法反抗的利用,肮髒、醜惡、仇恨,他將所有的憤怒和不甘都砸進報仇的怖焰。
這表麵順從的掩護下,他終日吞咽著複仇的渴求,就像飲鴆止渴,這場猛烈的火,在那群人強迫他或守駐或攻擊的網絡裏愈燃愈烈。
密件、案底、渠道、IP據點,每處漏洞、環環相扣!
搜查、抓捕、逮獲、判決----死刑!
裴聞雙眼冰冷,蒼白骨感的手在空中起落。
匕首捅破皮膚,刺入骨肉的聲音伴著湧出的血液在他手中的刀刃周遭環繞,仿若尖嘯的鷹鳴,在耳邊拉出一串悲啼。
有猩紅的血隨著匕首的扯出濺起,如爛漫的鮮花,綻放得極盡豔麗。沾到他的眼下,而他的眼神猶如羅刹。
裴聞指尖壓著匕首的手柄,用指腹細細摩挲那裏粗糙的紋路,有一道又一道深淺不一的溝壑在他的指尖起伏。
就好像瀕死的人顫抖著昂起頭顱,妄求行刑者給他留下苟活的餘命。
而他已經是醒轉的羅刹了。
憐憫是廉價。可憐是可鄙,他是人中的惡鬼,隻有行刑能帶給他釋然----
你們毀去我的刀鞘妄圖掌控我時,可做好被我剜去骨肉挖出內髒死無全屍的準備!
刃下的人皮肉全裂,骨頭慘白,內髒四攤。裴聞最後捅破那人的後腦,捅進的動作就仿佛切劃一顆瓜果那樣幹脆,他拿出身後桌麵上的鐵絲,那是他們常用來束縛他的東西。
噗呲----鐵絲插入攪毀腦漿,惡心的氣味在一股灰白流出時衝上頂峰。
“祝你們地獄愉快。”
青年丟掉黏上皮肉的匕首,用匕首幹淨的刀鞘砸中燈的開關,白熾燈高瓦的光線下滿室黑暗被盡數驅逐。
裴聞緩然地用布巾擦淨手上的血漬,神情安然寧靜,像剛喝完一杯黃金不換的茶,或者賞完一支不會再有的舞......去赴他與人世間的最後一場約。
“呼,現在真的沒人知道我存在過了。”裴聞笑著,假作苦惱地揉按太陽穴,就和教室裏的那些做不出數學題的高中生一樣,露出一抹難以言說的笑。
那笑裏的意味頗具無奈,又顯得束手無策。右手卻拉開電腦下的抽屜,手掌探入摸索,從裏麵取出一支注射器。
那注射器裏沒有任何藥劑,連空氣都沒有,活塞死死抵著注射器的底部,再多一點空間都沒有。甚至還沒有拆去隔菌的包裝。
裴聞撕開那層透明的塑料,手中廉價的觸感也讓他忍俊不禁。原來生命這種昂貴的東西,是可以用幾塊錢的小玩具就終結掉的啊。
他把注射器拿到眼前,像個孩童那樣仔細地觀賞了起來。他的手指纖直而瘦長,拿著注射器有種別樣的瘋癲和美感,那是生命與死亡的交界線,是痛苦與極樂的融彙點。是一切的終止符。
這樣的手用來殺人固然好看,但真正適合的,裴聞心裏默默地想,耳邊也似劃過他曾彈的那段旋律.......果然還是琴啊。
他摩挲過光潤帶刻度的管壁,從管壁的這端可以看到自己另一端的指紋,那紋路是個圈,彎彎繞繞不得其竅。
我來這世上,走過這一遭,勉強算活著的時候沒人覺得我是個活人,真要死了的時候也沒什麼能證明我曾經活過。
世界無關於他,山海無關於他,熱鬧是一個人的自言自語,孤寂是一個人的不言不語。裴聞拉開活塞,從這片空間抽進滿是血汙的汙濁空氣。手背蒼白是件好事,至少找到青筋易如反掌。
刺插。
擠壓。
推進。
靜脈注入超過20毫升的空氣就會引起人的劇烈反應,如果繼續注入,人會死亡。
裴聞很痛,痛到渾身顫抖,顫抖到從未如此確定自己是個為自己而活的活人,或許他是個瘋子,或許他早已經瘋了,又或許他現在才清醒。最後的最後他失去一切知覺。
在遙遙又遙遙的黑暗裏痛苦了那麼久,青年最終在光明下離開。
——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可以重來,你會不會在某個瞬間,用手中的匕首割破仇敵,或自己的脖頸?
滴答...滴答...滴...
有...雨聲?
沒有聽過的,雨從天空墜落,打落在葉片上的雨聲。
裴聞猛然從昏厥中驚坐而起,過快的動作讓他的大腦陷入瞬間的暈眩,視線的底部爬上一片漆黑,腦海中像有千萬響啞炮密密麻麻地炸開。
四肢處於僵直,尤其手臂,疼痛生生壓下暈眩,一路突飛猛進闖進大腦皮層。
“嘶......”劇烈刺激下裴聞不禁痛哼出聲,這痛感和他以前承受過的都不一樣,不像鞭打和刀割,倒像是被猛禽直接翻咬撕裂出來的,痛得一點也不刁鑽,而幾乎是雨露均沾了,一大片皮肉都叫囂著火辣。
他偏頭抬起胳膊查看,果然右臂上一條長達二十厘米的慘烈創口映入眼簾,皮肉外翻,肌肉牽連,深可見骨。
疼痛幹擾著他的思維,像凶猛的野獸在無情撕咬,獵齒嵌入肌腱,撕扯間血肉橫飛,生拖硬拽著試圖讓他抱頭翻滾。
這讓裴聞暫時無暇判斷自己當前的處境,但須臾間他猛然回過神來,動作轉瞬就被按下靜止,心髒一秒驟停而後複蘇,不對,不對!
這是哪裏?!
震驚猶如巨獸扼住了他的咽喉,沒有人不具備驚慌這種情緒,就像沒人逃得開孤獨,再堅強的人也會有心底最本能的恐懼。
他不是傭兵也不是囚徒,沒有經受過訓練,也不曾犯下足以用罄竹難書來定義的罪名,在生命最後絢爛的時候他拚上了所有的苦痛和仇恨,天才在左瘋子在右,他隻是在天平正中兀自驕傲的活死人。
躲不過驚慌就去征服恐懼。
裴聞沉下心觀察四周,他是常人卻從來不是懦夫,他有恐懼卻從不缺乏能力。即便身處沼澤他也從未割舍過自己的驕傲,他堅信自己有這份實力有這個資本。
虯結的巨樹,蒼藍的天空,濕潤的土壤和幽靜的四周,眼前的藤蔓從長滿青苔的枝椏上垂吊下來,深綠的葉片背後附著著菌落一般的孢子,有清晰的蟲鳴在不知哪處的葉間嘶響。
或許有溪流,也或許有大型猛禽,這分明是一片森林!眼前入目之景與自己記憶中的景象完全相悖!
二十年來他掙紮在一處暗無天日的囚牢,沒有光,沒有樹木,甚至沒有聲音,那是萬物死絕一般的世界遺忘地,沒有任何人知道他的生死,曾經知道的那寥寥幾個活人已經化作屍骨。
裴聞瞳孔劇烈收縮,呼吸不由得急促起來。
注射進那樣大劑量的空氣不可能不死,血管痙攣的劇痛到現在仍舊讓他心有餘悸,他自己的身體有多千瘡百孔他比誰都清楚,那畜生臨死前給他的最後一擊,十一年反複被磋磨的殘身破體,再加上自己最後的憤恨狠絕,沒有任何餘地,不會有任何希冀,不可能活,不可能不死。
裴聞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又或許隱隱有了猜測。
他感受得到從心底燃起了一把火,象征著自由和未來的一把火,眼前的一切於他都是未知,蓬勃高漲的探索欲幾乎是瞬間就抓住了他的思索。
一頭獅子如果被關久了,撕爛鐵籠重獲自由時總要有人用命祭奠。
這種探索欲根植在他靈魂的底子裏,就等同於他對網絡的控製欲,那些亡命徒不需要隻是精通網絡的天才,天才是欺騙小兒的東西,隻是天賦而已,有值得什麼吹噓。
他們不需要天才,他們是靠劫持網絡來洗錢轉資金鏈的亡命徒,他們隻需要網絡世界的皇帝。
裴聞雙手掐在地上,直到沒有神經末梢的指甲也感受到絲絲涼意,他深深吸進一口氣,每一顆肺泡都被脹滿,高氧濃度的空氣是天然的興奮劑,腎上腺素無聲無息地悄然蔓延至每一處毛細血管,引起全身骨骼肌的淺淺戰栗。
他極力想去探索,也極力想去推證自己的猜測,胸腔中風起雲湧天翻地覆,但腦海中卻精疲力竭困憊難耐,身體囿於原地,動彈不得。他極度平靜,也極度不平靜地抬起頭。
蒼藍的...不見一絲黑暗的天空。
起浮的風、滴落的水、愜懶的光線。
裴聞重新張開手,指節纖細而白,掌心勻稱而薄,左手腕上的紅痣依舊紅得奪目,卻不再見那般慘烈的枯瘦和蒼白。他撐身站起,雙腿有力穩健,小腿肌沒有萎縮,大腿皮下沒有水腫。
土地濕潤而有水窪,裴聞扶著樹幹一步步走近,低頭看向水麵上倒影出的自己。一樣的眉眼,軟而細的黑發,不陽剛也不陰柔,隻在東方,意如筆墨,長相溫潤。
有風襲來。
這是他夢寐以求的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