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新農堰高坎三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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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天公作美,先是半個多月沒有下雨,天天陽光明媚,春意闌珊,油菜花開始凋零,但仍芬芳濃鬱,麥田變的深綠起來,雌雄同株抽穗揚花。之後陰雨綿綿數日,再豔陽高照,萬裏晴空。新農堰高坎和整個花牌坊地界萬畝良田豐收在望,周隊長和鍾會計已經放出話來,準備在大戰“紅五月”前給各家各戶預支一筆現錢,生產隊所有的人都喜形於色,眉開眼笑。在這段日子裏,方鵬飛自己過得在心裏舒坦愜意,心情如同天氣一樣爽朗明媚,飄然得意。他覺得如今在新農堰高坎的日子有了嶄新的祈盼,過得飛快而有意義,他心裏再也沒有了孤單和寂寞,感受到了踏實和實在。生產隊裏隻有一些零星的活路,但他每次都不落下,連周隊長看他都奇怪,說他是不是心血來潮鼓搗掙表現。鍾會計說:“管求得他的哦,老子先把記工分的事情甩球給他,免得狗日的二天反悔。”
方鵬飛也不計較,爽快地接下鍾會計甩給他的記工本,這樣他就可以順理成章地每天都有事情做了,即便隻有三嬸他們那一撥四類管製分子有活路他也不會空閑,儼然一副監工的角色,有更多的時間跟三嬸照麵,越發人清氣爽,舒心暢快。三嬸近來也容光煥發,情緒飽滿,身段更加豐潤妖嬈,幾次按捺不住悄悄暗示她她都沒有拒絕,並且馬上就能看見她回複同樣的手勢。每次見麵方鵬飛都說好多好聽的讚美她,她一會兒說他竟撿好的說來哄自己,一會又說這些都是他給的她才過得這樣心裏舒暢。方鵬飛為此感到很得意洋盤,對她的犒賞心安理得,厚顏無恥。甚至有一回方鵬飛還跟周隊長扯謊,說要到別的生產大隊成都知青那裏去耍兩天,周隊長說:“你愛去就去,反正現在活路還沒有出來,等扯菜籽了就不準你再東跑西顛的了。”實則他是賴在三嬸家裏整整兩天兩夜,三嬸把他伺候得舒舒服服還沒有怨言。
近一個時期有傳言,說自打頭一年北京召開了黨的十屆三中全會和十一屆一中全會,鐵定了徹底清算“四人幫”和過去政治運動中的錯誤,說華主席要按毛主席的“既定方針辦”,可是現在華主席說話好像又有點不太靈光了,大凡小事都要鄧小平說了算一樣。進而還瘋傳說北京都開會了,說要把全部右派分子的帽子都摘了,更有甚者說農村四類管製分子也要重新劃定等等。新農堰高坎距離新繁和成都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畢竟鄉下還是閉塞,隻是聽到一些謠傳而已。不過相比公社廣播裏天天講的正道消息,人們似乎更熱衷於那些從不同渠道聽來的支離破碎的小道消息,更叫人們感興趣的是好多小道消息最終都被公社廣播裏的正道消息一一印證成真。
方鵬飛本以為依“國舅”那種性格會活躍起來跳八丈高,但近來卻發現“國舅”反倒異常地老實,老實的看他都有些反常。方鵬飛想不通“國舅”原來一個遇事就噴噴不平,經常跟生產隊和大隊幹部裝瘋迷竅走捏扯拐的一個人,現在咋個變得悄聲莫氣了呢?方鵬飛倒不是想挑事,就是覺得奇怪,難道真是王幺伯有先見之明照顧他開上了大隊拖拉機,就把“國舅”收買了?細下一想也不像那麼一回事,前幾天“國舅”還是來找過方鵬飛好幾趟,兩個人還一起瞎分析了一通給右派分子平反的事情,看“國舅”那樣子心裏還是很不了然,隻是不再像以前那樣埋怨和仇視王幺伯他們那些大隊和生產隊的幹部。方鵬飛也不好多問些啥子,生怕別人認為他在挑事,反倒得不償失,引火上身。隻是出於好心一再勸慰“國舅”說:“你隻有耐心等,反正現在大隊上也另眼看待你,算重用你了,你的處境也比以前好多了,慢慢來,久等必有一禪。”
雖說全國政治形勢有所變化,王幺伯和大隊上也對“國舅”另眼看待,但這並不能說明啥子,因為在新農堰高坎,王幺伯和大隊上並沒有放鬆對四類管製分子的管理,而且還變本加厲了好多。方鵬飛就聽三嬸說在前兩天的大隊四類管製分子學習會上,王幺伯還訓話說:“你們不要以為現在形勢變了,沒有的事!黨中央說要糾正一些文化大革命中的錯誤,沒有說要全盤推倒,階級鬥爭還是要的,對壞分子的鬥爭還是要的。過去運動中是有過左的地方,擴大了一些敵我矛盾,但不是說就沒有敵我矛盾了,毛主席說過任何時候都有左中右三派,其實回根結底就隻有兩派,革命派有反革命派,沒有啥子中間派。糾正過去的一些錯誤,不等於說要把你們這些地主富農分子和壞分子都看成和廣大貧下中農一樣了,你們中間的地主富農剝削過人的事實是變不了的,壞分子做過壞事也是抹不脫的,改造你們是永遠都不會變的!”看來“國舅”的事還真是個例外呢。事實上也是這樣的,這幾天周隊長像是奉了大隊的指示,每天都想方設法安排生產隊裏的四類管製分子做些零星活路,意思很明確,就是不準生產隊裏的四類管製分子在這段農閑日子裏東跑西顛的節外生枝,惹是生非。周隊長每天給三嬸他們那夥人安排完活路,也懶得監工就回家了,隻是吩咐方鵬飛到時候清點一下人數,也不要多管他們,按規矩每天隻給他們每人記半個工。
一天清早,周隊長給四類管製分子安排完活路後,在窗台外大聲喊方鵬飛,他才從夢裏醒過來。昨天三嬸主動給了要他過去的暗號,雲雨之歡後三嬸說再有半個月就忙小春了,想接妞妞回來住幾天,要他這段時間不要過去,等過一陣再說。按以前說好的他答應了三嬸,三嬸心疼和將就他,放任他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才回來。方鵬飛還沒有睡夠,還想賴在床上繼續睡,周隊長說:“太陽都曬到屁股了還不起來。”方鵬飛隻好爬起來開門,打著嗬欠問周隊長:“有啥子事?”周隊長站在門口說:“沒有事就不能喊你了啊?”方鵬飛嫌周隊長沒事找事,心裏有些不安逸,說:“現在農閑你天天修理人家四類管製分子就算了,不要打攪我睡瞌睡噻。”周隊長遞給他一支煙,說:“你曉得個鏟鏟,我還賴得這樣呢,有事沒事老子天天都要多早爬起來,多少還要給他們點工分,真是有點可惜了,這個還不是公社和大隊鼓搗幹的,便宜他們幾個了……”
接下來一個的禮拜老天陰沉了下來,稀稀落落下了幾天小雨,田間的油菜花完全凋謝敗落,長出綠色的油菜籽角角來,而且生長的很快,每天一個樣。妞妞這天跑到方鵬飛這裏來耍,給他看媽媽給她做的新衣服,還悄悄從衣兜掏出一顆糖塊來跟他說:“媽媽跟我說了這是小叔給買的,我不得跟哪個說。”方鵬飛對妞妞說:“就是不準給哪個說,就你一個人悄悄吃。”妞妞說:“我給你吃。”方鵬飛說:“大人不愛吃糖,你留到慢慢吃。”方鵬飛心裏盤算到妞妞已經回來五六天了,就說:“回來好耍哇,媽媽沒有說哪天送你回外婆家啊?”妞妞望著他說:“媽媽還沒有說,我還想多耍幾天。”
這時候周隊長和鍾會計來了,他們在家閑得無聊跑到方鵬飛這裏來吹牛耍,妞妞拉抻一趟跑了。鍾會計從口袋裏掏出一小塊普洱茶,叫方鵬飛趕緊生火燒開水,周隊長和鍾會計兩個人高興地說今年油菜開花的時候天氣好,天天大太陽,現在該長油菜米籽的時候又下這麼一場及時雨,真是風調雨順。兩個人還盤算小春過後給生產隊裏再添置兩三台腳踏打穀機,說是老用拌桶打穀子太費力又不討好。周隊長問方鵬飛咋樣,方鵬飛哪有心思聽他們說這些,心裏早在打晃晃,也不願意摻和他們的事情。鍾會計喝著茶,詆毀他說:“他娃現在閑得一天到晚神逛逛的。”方鵬飛突然想起前一陣說要預支錢的事情,就說:“生產隊的人都在說你們要給大家預支得嘛,咋個說了又沒有動靜呢,哄大家高興嗦?”周隊長這才對鍾會計說:“硬是,還是要說話算話,你明天去信用社取錢,按有勞力的每人預支十塊,沒有勞力的每人按五塊算。”鍾會計對方鵬飛說:“你明天跟我一起去新繁哇?”方鵬飛說:“我才難得跑呢,反正又少不了我那十塊錢。”周隊長笑起說他:“你娃硬是都閑得起毛了……”
晚上方鵬飛變了想法,翻出攢了好長時間的一斤知青肉票,第二天一早爬起來坐在高坎豁口邊的石碾輥子上等鍾會計,看見鍾會計走過來笑嘻嘻跟上去,討好地說:“走哇。”鍾會計奇怪地看著他說:“咋個你龜兒子又要跟到老子去新繁了呢?你還一天一個主意呢。”兩人下了高坎,正好看到李石磨在忙,鍾會計招呼李石磨說:“還忙嗦,你們打算好久走呢?”李石磨停下手上的活路,說:“就這幾天的事情,我這不是把最後兩桶蜂蜜送到供銷社去。咋那,你們要出去?”方鵬飛說:“去新繁鎮一趟。”李石磨掏出煙來給他們,說:“急啥子嘛?等一下宋師傅馬上就開拖拉機過來,我雇了他的拖拉機,我們一起搭他拖拉機走不費腳勁。”方鵬飛沒有反應過來,問李石磨說:“哪個宋師傅?”鍾會計踢他一腳,說:“還有哪個姓宋嘛,”國舅”噻!”正說著“國舅”開著拖拉機過來了,大家一起幫到把李石磨的兩桶蜂蜜弄上拖拉機車鬥,坐上車後鍾會計裝怪說:“宋師傅開路!”弄得“國舅”不好意思,說:“啥子師傅哦,”國舅”,就”國舅”好聽些。”
到了新繁鎮,“國舅”要開拖拉機送李石磨去供銷社,鍾會計和方鵬飛先下拖拉機去信用社取錢。取完了錢從信用社出來,方鵬飛扭到求鍾會計說:“我們去一趟殺豬場嘛,幫我買兩斤肉。”鍾會計板起臉說:“買肉你拿肉票去肉案子上噻。”方鵬飛賠笑說:“一會兒我請你喝茶,我隻有一斤肉票你幫我給殺豬場的說點好話,看能不能割兩斤肉給我,當然能割個三斤最好了……”鍾會計拿眼睛把方鵬飛從腦殼看到腳,說:“你想肉想瘋了嗦,還三斤呢,老子有那麼大一張臉啊,再說你娃弄三斤肉幹啥子哇?”方鵬飛早就想好了,不跟鍾會計說老實話自己一斤肉票也就隻能買一斤肉,要想多買點肉隻好說實話,逼迫到不要臉,說:“你不是昨天看到三嬸的女娃兒在我那裏耍嘛,她跟我說好久都沒有吃過肉了,再說人家三嬸在塘口上的時候也幫了你和周隊長那麼多幫,也幫過我打過豁二爸。所以我想生產隊預支了錢弄點肉回去……”“割兩三斤肉回去討好三嬸那個四類管製分子婆娘,你娃想瘋了未必人家看得上嗦?”鍾會計邊說邊朝殺豬場方向走,“不過你娃說這話倒是提醒我了,把你肉票給我。”
兩個人快到殺豬場的時候看到街邊的煙鋪,鍾會計走進去對櫃台裏那個老頭說:“張大爺有經濟煙嘛?給我一包。”張大爺左右看了一下,笑著對鍾會計說:“又去殺豬場嗦?你這麼有身份的拿經濟煙咋個出得到手哦,我給你一包飛雁……”方鵬飛見狀趕緊悄悄對鍾會計說:“錢算我的。”鍾會計馬上改口對張大爺說:“那你方便就給我兩包可不可以?”張大爺很神秘又幹脆地說:“你人好運氣好,昨天剛和煙酒公司接了賬,我挪了點,勻四包給你。”鍾會計給了錢,拿上煙出門給了方鵬飛兩包,說:“你說錢算你的哈。”方鵬飛說:“當然算我的。”
到了殺豬場,鍾會計給幾個管事的散了煙,一會兒人家提兩坨肉來過稱,說:“裙邊肉要得不?五斤八兩算五斤半,一斤肉票三塊一角九,收你整數三塊。”鍾會計再次給殺豬場的散煙,對人家說:“謝了謝了,每次都來麻煩你們,咋個好意思呢,是好多就好多三塊一角九給三塊二。”邊說還借過人家手上的刀把肉分成兩份。
兩個人出了殺豬場就往回走,這時候鍾會計才露出他那副得意的樣子,對方鵬飛說:“對了嘛,老子們是從來不亂吹牛的,現在事情給你辦好了,整巴適了,我才給你說幾句。你娃隻要是真心誠意地求到我了,我咋個可能不盡心幫你嘛,哪個喊我這個人心腸這麼軟呢。不過話先說好哈,這兩份肉我們一家一份,錢平攤,買煙的錢肯定算到你娃腦殼上,回頭在你預支的錢裏頭扣。”方鵬飛達到了目的,必須認賬,說:“肯定這樣。”鍾會計邊走邊看他,洗刷他說:“看不出來你娃還是個情種呢,三嬸就幫你那麼一回你還緊到記得,還要編老子們幫你娃買肉,你娃可以哦!”方鵬飛急忙止住鍾會計,說:“你不要亂說哈,其實我就是覺得三嬸那個女娃兒還是有點造孽兮兮的,還有人家三嬸也沒有啥子,在塘口的時候幫了你們不少,對我也還可以,唉呀!就算是她幫我弄那個豁二爸,我謝她一下,再說她做的菜味道真的可以,我弄兩三斤肉回去叫她弄了嚐一下,解個饞,不是馬上要忙小春了嘛,下次吃肉還不曉得要好久呢……”鍾會計看方鵬飛東拉西扯也沒有說個啥子名堂,就說:“好好好,老子曉得你是啥子意思了,你娃不要多說了,不然越說越把你娃自己弄來籠起。其實老子曉得三嬸對你娃可以,老子還看到過她幫你娃洗鋪蓋和蚊帳呢,不過這個事情我哪個都沒有說。你一個知青,她一個鄉壩頭的女的,做塘秧那陣你們又在一起相互幫到做活路,她那麼一個勤快人看不得你娃這麼懶,幫你收拾一哈也說的過去。”
聽到鍾會計這麼一說,方鵬飛心裏馬上緊張起來,後悔自己跟鍾會計話說多了,更不該找他幫到買肉,隻好勉為其難地說:“所以我也就隻是求你幫到弄點肉給她娃兒解下饞,這樣哪個都不欠哪個的了,你說是不是?”不想鍾會計卻笑起說:“你娃還算是有點良心……”
兩個人提著肉趕回新農堰高坎的時候,正好趕到三嬸他們那一撥人收工,有人招呼鍾會計說:“大會計,說你取錢回來要預支了哇,好久發錢哦!”鍾會計幹脆地說:“下午,吃了晌午聽周老十的哨子到曬壩裏來。”方鵬飛站住,一本正經地假打問他們說:“你們下午還出不出工的哦?”三嬸走過來說:“下午沒有活路了。”方鵬飛大聲說:“那今天就給你們一人記三分工了哈!”周駝背怨氣連天地說:“你娃不要給我們記好嘛!”方鵬飛沒有搭理周駝背,對走在後麵的三嬸小聲說:“一會叫妞妞過來把肉拿回去弄了。”三嬸輕聲應道:“嗯。”
下午生產隊給大家預支錢,三嬸是最後一個來支錢的,鍾會計看時間也不早了,對周隊長和方鵬飛說:“李石磨說了好久叫我們一起去喝台酒,今晚上約我們過去。”周隊長也來了興致,說:“可以噻,那我先回去跟家頭說一下,等公社廣播響了在去。”鍾會計故意看了一眼方鵬飛和三嬸,說:“你娃今天買了肉的,不要舍不得哈,那就等廣播響了在這裏等到一起去。”方鵬飛裝著沒有聽見,看到周隊長和三嬸出了大公倉房,轉身瞪了一眼鍾會計,說:“你啥子意思?”鍾會計壞笑著說:“老子不當到三嬸的麵說,今晚上就吃不到她做的肉了。”方鵬飛罵他:“你龜兒子的不要臉嗦!”
過來一陣妞妞抱著一個瓦盆來了,瓦盆裏裝滿了三嬸做好的紅燒肉,方鵬飛心裏埋怨著狗日的鍾會計,問妞妞說:“你媽媽做的肉是不是都端來了?”妞妞老實說:“媽媽給我留了一點點。”方鵬飛二話不說,把瓦盆裏的紅燒肉留下一半,剩下的叫妞妞全都端回去,還嚇唬妞妞說:“回去跟媽媽說不準再端回來了,要不然小叔就不喜歡你了!”妞妞有些委屈地說:“曉得了。”
周隊長和鍾會計很準時,公社廣播剛響都過來了,周隊長看見方鵬飛手裏端的一碗紅燒肉,對他說:“你娃還真聽鍾會計的話啊?”鍾會計十分得意,笑著說:“老子就跟你娃開個玩笑,你還真當真了嗦,哪個稀罕你這點肉哦,放到放到起,你娃留到自己吃……”
三個人下了高坎,李石磨早就看見他們了,迎上前來說:“哎呀,咋才來嘞!來來來,坐這呢。”幾個人在李石磨窩棚跟前支的那張小桌邊坐下來,李石磨客氣地給他們每人一包紅梅煙,漂亮的黃花花在一旁忙碌,支在田坎上的鐵鍋裏冒著濃濃的肉香味,鍾會計說:“給我們整啥子好吃的哦?”李石磨殷勤地說:“上午我去供銷社交蜂蜜,王總管獎勵了我幾斤大肉票,這不全都弄上了。我婆姨笨,做不來你們這裏的川菜,就瞎胡亂燉一鍋,我們家鄉就叫”燉菜”不過我們西北人跟你們這裏一樣,也吃辣,放了辣子的。”周隊長說:“聽說你們過幾天就要走了?”李石磨說:“原本說還有再過幾天才轉場到青川那邊去,今天宋師傅說王書記應了公社去廣元拉水泥的差事,正好他那台拖拉機可以拉我們過去,說是撿個來回生意就給了我一個一百五十元的便宜運價,我明天收拾收拾後天就走。”周隊長說:“那好,到時候我派些人幫你裝車。”李石磨眉開眼笑地回應說:“那我可就謝謝你們了。”
李石磨婆姨黃花花端上噴香撲鼻的“燉菜”,嫣然一笑說:“讓你們見笑嘞。”李石磨給大家倒上酒,說:“來來來,我們開始,每年都來給你們添麻煩,謝謝嘞!”周隊長對李石磨說:“叫你婆娘也來一起吃噻。”李石磨大言不愧地說:“哪有婆姨上桌跟男人一起吃飯的,不管她。”方鵬飛偷偷瞟了一眼黃花花,隻見她被自家男人說的一臉緋紅,羞澀地鑽進他們那個矮小的窩棚裏,嫵媚的樣子倒是跟三嬸有幾分相似。
酒過三巡,大家都有些意思了,天南海北一陣瞎吹。李石磨話多,口若懸河,講的都是他走南闖北的奇聞異事,叫人聽起來神奇又玄乎,津津有味。李石磨最得意的就是說自己都這把年紀了,還娶了個美死人的婆姨黃花花,叫鍾會計心生妒忌,說了一句新農堰高坎的土話:“看把你狗日的安逸得日瓦帶蹬了!”這話方鵬飛明白,那意思就是說看把李石磨安逸死了。方鵬飛覺得鍾會計說的太露骨了,好在李石磨聽不太懂,就叉開話題對李石磨說:“你平日裏唱的那個小調調真好聽,叫啥子呢?”李石磨說:“那叫信天遊,是我們西北人喜愛的調調。”方鵬飛說:“信天遊我曉得,讀書的時候有篇課文就說《東方紅》是信天遊,是那個叫李啥子的最先唱出來的。”李石磨說:“李有源。”鍾會計不識趣地搶到日北使壞,說:“他們西北那邊要飯的多,唱起好要飯噻。”方鵬飛很反感鍾會計這樣說人家,無限上綱指責他說:“你這樣說李有源唱《東方紅》是不是有點反動哦!”鍾會計強詞奪理,強到說:“我說的是他們唱的那個啥子調調哈,你娃少給老子瞎扣帽子,我看是你娃現在學壞了,心裏頭歹毒得很,給老子們東拉西扯走捏!”李石磨擺了擺手,叫他們不要爭,說:“我們西北那兒窮,地貧天幹人窮死,所以我們那兒都不信地裏能長出好莊稼來。我們那兒信命運,信老天爺,信了這個就啥子煩惱的事情都沒有了,遊遍天下可美可美嘞!”鍾會計逮住理了,說:“你看是不是,還不是這個意思。”方鵬飛說:“你不要亂說,人家真的唱得好好聽哦!”李石磨喝高興了,就說:“那我唱幾句給你們聽聽?。”方鵬飛說:“好嘞好嘞。”
於是,李石磨亮開嗓子唱了起來:“青線線那個藍線線,藍個英英采,生下一個藍花花,實實的愛死人……”沒等李石磨歌聲落下,窩棚裏的黃花花清脆地隨聲應和唱起來:“五穀裏的那個田苗子,數上高梁高,一十三省的女子喲,數上咱們藍花花好,青線線喲,青線線……”大家大口地喝酒吃肉,美美的聽著李石磨兩口子唱著,好長時間不說話的周隊長突然冒出一句話說:“你們兩口子太有意思了,要是人都活得像你們這麼快活,那就好了!”鍾會計搶到說:“他兩口子青線線藍線線英英采,還生一個藍花花,安逸死了。這個就是情歌,是資產階級的東西……”方鵬飛頂鍾會計一句,說:“你就是假老練,懂個屁!”李石磨高興地說:“情歌倒是真的,我們那兒沒有資產階級,就是討生活的樂趣。我們不像你們這裏的人自尋煩惱活的累死了,我們走四海的就喜歡逍遙自在嘛。”李石磨端起酒碗對周隊長和鍾會計說:“年年都來討擾你們,我明年還來,謝謝你們二位對我們的關照!我先幹為敬了……”
李石磨看到周隊長和鍾會計都幹完碗裏的酒,衝窩棚裏的黃花花說:“婆姨出來,來敬敬周隊長和大會計。”黃花花從窩棚裏出來,遞給李石磨一個紙包,李石磨把紙包畢恭畢敬地雙手給了鍾會計,說:“兩位領導,我們後天就走了,還是老規矩,這是今年給你們大隊的紅利錢,還煩勞二位替我謝謝王支書。”鍾會計也不推辭,拿著那包錢說:“那我們也替王幺伯謝謝你了,歡迎你明年再來。”李石磨爽快地答應說:“要來要來,一定來嘞!”
看著轉身躲進窩棚裏的黃花花的身影,鍾會計意猶未盡,悄悄問李石磨說:“你老哥跟你婆娘也兩三年了,咋個還沒見你婆娘那個呢?”鍾會計邊說邊用雙手在自己肚子上比劃了一下,李石磨笑嗬嗬地說:“不急不急,好事自然會來的……”
第三天早上,“國舅”和四隊老六開著那輛“紅方紅”來到了高坎下麵,周隊長派三嬸他們那一撥四類管製分子幫李石磨往拖拉機上裝蜂箱。李石磨忙前忙後,給“國舅”和老六還有幫到一起裝車的四類管製分子散煙,大聲吼叫往車上裝蜂箱輕點。方鵬飛看見三嬸悄無聲息地幫著黃花花拆掉他們在這裏住了一個多月的“家”,最後打成捆甩在了拖拉機車鬥後麵。當拖拉機“呯呯嘭嘭……”地啟動後,李石磨和黃花花兩口子坐在蜂箱上麵,向周隊長和幫忙的人們招手道別,又將開啟他們新一段地追逐幸福生活的旅程。
等人們都散了,三嬸小聲對方鵬飛說:“妞妞吃了你買的肉好高興哦,我明天送她回竹瓦去。”方鵬飛跟在三嬸後麵往高坎上,欣喜地說:“那我好久可以過來呢?”三嬸在前麵說:“這幾天你不要過來,過兩天再說。”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