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三章 雲深 2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823
滾屏速度: 保存設置 開始滾屏

    一個星期過去了,蘇菲驚訝地發現,家霽好像沒變,卻又有什麼是變了的。她越來越勤奮,設計圖畫得越來越好,手製衣服的水平也大大提高了;也像從前一樣愛笑,愛鬧,可是眼神一恍惚起來卻是空洞無比。她常常黏在工作室裏一整夜,有時徐雲清早回來推開縫紉室的門會發現她蜷縮在一堆淩亂堆放著的布匹上睡著了,滿臉疲倦之色。
    “家霽,老賴在這裏要交住宿費的!”徐雲打算把她轟走。這哪裏能住下去?連床象樣的被子都沒有。
    “老師,你就從學徒費裏扣就好了。”家霽笑吟吟地看著她,她一時語塞,家霽又低下頭去裁手中的布。
    家霽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怎麼了,明明應該毫不猶豫地搬走,可是總提不起決心,但又害怕回到公寓去,那裏哪怕是一張凳子一個茶杯都可以毀掉她的堅強。
    接下來報紙鋪天蓋地地大肆渲染明川和程可心的婚約,她們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天朗倒是一星期沒有露麵,但是街頭的海報大幅大幅地在宣傳即將到來的新年音樂會和他個人的鋼琴演奏會。家霽今天一走出學校的門口,就看到那粘貼在車站站牌旁邊的海報,天朗拿著指揮棒神情優雅自如,合身的禮服更襯得他挺拔傲岸,她看著他的樣子微微出神,忽然覺得自己當初放開他的手是這樣的正確,這樣的不悔……
    直到身後響起一把溫和醇厚的聲音:
    “與其看平板的海報,不如看看真人來得立體可感。霽霽,想我了嗎?”
    家霽轉身看著站在身後一臉親厚寵溺笑容的天朗,舒心自然地笑了笑,“天朗哥哥。”
    他走近她,撥開遮住她眼簾的一綹額發,想看清楚她眼中可有傷心憂鬱的情緒,幸好,什麼也沒有。家霽伸出手掠好頭發,不著跡地避開他親昵的舉動,“天朗哥哥,最近很忙吧?”
    他越來越不喜歡她對他說的客套話了,是敷衍也是逃避。“告訴我,你冷靜好了嗎?”
    她的眼神瞬間有點黯淡,但很快又恢複了神采。
    “天朗哥哥,我一直都很冷靜,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走,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他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上了一輛公交車。家霽卻有些吃驚,他從來沒有和她坐過公交車,天朗和她坐在最後一排,仍然握著她的手,不放開。
    “很驚訝嗎?”他側過頭好笑地看著她,“我就不能陪你坐公交車?”
    “明天報紙的頭條肯定是說某鋼琴王子被人拐騙上公交車……”家霽嘀咕一聲,看著他鬱悶的表情不由得破顏而笑,“要帶我到哪裏?”
    車到站了,他和她下了車,他指著前麵的一個場館說:“到了。”
    家霽一看,原來是海洋館。她的腳步忽然定住了,眼中忽然多了一種不明意義的情緒,她看向天朗,天朗溫柔地看著她,說:
    “我知道你沒有忘記。”
    小時候去海洋館或是動物園,老師要求父母同行,但家霽從來沒有通知過範伯庵這類親子活動,她不想別人知道家裏那種複雜的關係,都是自己一個人孤零零地去參加。結果將要出發時天朗氣喘籲籲地出現在她麵前,讓她驚喜不已。從此逛海洋館和動物園就成了他和她名正言順的單獨“約會”,本來是傷心失落的一段旅程忽然變成了充滿期待的幸福時光。
    她怎麼會忘,她怎麼能忘?
    她的心頭漾著淺淺的感動的漣漪,拉起天朗的手,笑靨甜美,說:
    “天朗哥哥,我們去看海豚,好嗎?”
    “好。”她的這個笑容像陽光一般直射到他的心坎裏去,天朗反過來用五指扣緊了她的手,邁開步子,帶著她走進了海洋館,像很多很多年以前,像很多很多年她還奶聲奶氣地叫他“哥哥”的時候那樣,握緊了她的手,其實他心裏很怕,怕自己一轉身,在茫茫人海中的她轉眼就不見了。
    海洋館裏人不算多,他們很自在隨意地看著那些水裏的生物。可能是因為太久沒來了,家霽對很多少見的海洋生物都很好奇,看見什麼蝴蝶魚、水母、海馬都興奮一番,小臉因激動而漲得通紅,天朗和她坐在海豚表演的露天廣場上,看著姿態優美的海豚破水而出在空中一個漂亮的旋轉然後落下來潛入水裏,到處響起一片叫好聲。天朗忽然在喧鬧的人聲中淡淡地喊了她一聲:
    “霽霽。”
    “什麼?”家霽正全神貫注地看著海豚精彩的表演。
    “還記得以前我問過你,如果可以選擇,你會當陸地上的那種動物嗎?”他的眼神飄得有點遙遠,“你說,你要當一隻袋鼠,一出生就躲在媽媽的袋子裏,很幸福。”
    “嗯,我記得。”她若有所思地笑了,“那時很幼稚,對嗎?”
    天朗搖搖頭,“然後我再問你,如果可以選擇,你會當海洋裏哪種動物?你卻反問我……”
    “反問你,你最喜歡海洋裏的什麼動物。你說,你最喜歡海豚,善良、可愛、溫順,然後我說……”她忽然意識到了什麼,把剩下的半句話無聲的銷去了。
    那時候,她說的是:那我就做一條海豚好不好?天朗哥哥,你會不會像喜歡海豚一樣喜歡我?當時天朗聽到這句話,臉上沒有什麼表情,眼睛卻盯著窘得滿臉通紅的她,眼神晶亮晶亮的。
    結果,愚笨的她把他的沉默當成了否定和拒絕。
    “你的記性真好,那麼多的玩笑話,我都記不清了。”她淡淡地說,眼睛繼續看著跳躍的海豚在空中揚起一道道優美的弧線。她不想去回憶,那些殘餘的心事裏,不僅有天朗,還有他,她怕一回憶,那些甜蜜的傷口會像春天的草芽一樣複發。
    “霽霽,海洋裏的動物你最喜歡的是什麼?”他摟過她的肩,讓她輕輕地靠著他,她很溫順,仿佛沒有什麼知覺地把臉貼在他胸前的襯衣上。
    “海豚,大概是海豚吧。”她輕聲笑起來,“活潑,無憂無慮……”
    “那我就做一條海豚好不好?你會像喜歡海豚一樣喜歡我嗎?”他俯下頭在她耳邊說,熱熱的氣息衝得她霍然一驚,她抬頭看著他滿寫深情的眼睛,心裏某個地方忽然覺得酸軟,她艱難地開口說:
    “天朗哥哥,海豚是海豚,你是你,不同的……”話還沒說完,臉上一熱,天朗已經印上了她的唇,熱烈而溫柔地吻著她,氣息充斥著她的感官。她一急,張開嘴想說些什麼卻惹來他更熱切的深吻,他抱著她,長久以來的渴望和思念終於無法抑製地爆發,他比任何時候更要清楚他愛她,不管她是單純的還是複雜的,熱情的還是冷淡的,他都無可救藥地愛著。
    家霽正要用盡力氣推開他時他卻主動的放開了她,她臉上一片緋紅滿是尷尬,在大庭廣眾之下他怎麼敢這樣?她氣憤的看著他:
    “賀天朗,能這樣對妹妹嗎?誰給你這樣的權利的?”她站起來就往外麵跑,她心裏忽然有種罪惡感。天朗追出去,在她身後大聲說:
    “你知道的,從來就沒有什麼哥哥妹妹,我不想再偽裝了。範家霽,你是我的,我不會讓你再走掉!你以為,長久以來守在你身邊的我真的隻為了一個承諾?”他說,鋒利的語言有如刀刃,“忘掉明川,和我重新開始!”
    “我,好像做不到!”她轉身看他,眼淚從發紅的眼眶中落下,“我做不到……”
    “對不起,天朗哥哥,我欠你良多,我知道的……不要再對我花心機……”她說。
    “知道我這十多年是如何對你用盡心思的嗎?我不管你跟他曾經有過怎樣的過往,但,範家霽,你欠我的情都該還清楚!”
    “怎麼還?”她眼淚汪汪的看著他,他的心裏仿如被什麼割了一道深深的口子,他走過去把她抱緊入懷,說:
    “不管你是不是還愛我,霽霽,跟在我身旁,就好。”
    家霽走進範家大廳,廳堂裏傳出的一陣笑聲忽然捏緊了她的神經,一個婉轉柔弱的女聲響起:
    “是家霽回來了嗎?”
    家霽走過去一看,臉上不動聲色,心裏卻嚇了一跳,賀夫人坐在沙發上笑眯眯地看著她,一旁的葉萍水和範伯庵表情愉悅放鬆,家霽自己也就鬆了一口氣,臉上現出一個淺淺的微笑,說:
    “賀阿姨好。”
    “家霽真是越打越漂亮了。”賀夫人站起來,打量著她,“怪不得我們天朗到了維也納一年多,也還心心念念著放不下呢!”
    “淑瑤你說笑了,就是一個還不懂事的頑皮孩子。”範伯庵說,“家霽,過來陪你阿姨坐坐。”
    葉萍水起身去看看晚飯準備得怎樣,範伯庵也去接了個電話。大廳上隻剩下她們兩個。
    家霽坐在賀夫人身旁的沙發上,低著頭絞著手指不知道說什麼好。
    “天朗很倔強,一年多兩年了,我以為我的兒子總會跟以前有什麼不同吧?可是沒想到,他對你……”賀夫人看她一眼,“還真是堅持得很。”
    “不,我和天朗哥哥還是跟以前不一樣了。”家霽抬起頭迎上她的目光,“也許阿姨你是對的,他成了一個出色的指揮家,這是他畢生的事業。”
    “你好象真的長大了,家霽。”賀夫人眼神裏閃過一絲複雜的神色,“少了桀驁不馴,多了成熟大方,也許我不該……”
    “媽媽!”天朗出現在身後,一臉溫暖的笑容,“你們在談什麼?”
    “可以吃飯了。”傭人過來招呼他們到飯廳去。
    “伯庵,家霽這孩子還是不錯的,”吃飯時,賀夫人忽然說,“我也挺喜歡她的。”
    家霽掩不住驚異的神色,天朗卻是眼神明亮地瞧著她,仍是暖意融融地笑著。
    範伯庵對賀夫人的這一表態也心領神會,“就怕我們家霽高攀了。”
    家霽噎住一口飯,差點從喉嚨裏噴了出來。天朗好笑地看著她,問:“怎麼了?”
    她搖搖頭,臉色有點難看,如坐針氈。兩家人卻是相處得融融洽洽,談笑風生。
    晚飯過後,天朗拿出一張請柬遞給她,淡紫色的紫羅蘭封麵,她打開一看,裏麵是一張鋼琴演奏會門票。天朗說:
    “明天晚上七點,你回來嗎?”
    “會。”她收好請柬,篤定地說。
    “你一定要來。我等你。”他深深地看著她,她笑笑說:
    “什麼時候你也會緊張這樣的演奏會?不怕,天朗哥哥,我支持你!”
    天朗把她送回公寓,同樣的她在路口就下車了。
    街上人潮湧動,她想起止血貼用完了,就跑到便利店裏買兩包。她最近老是弄傷手,店裏的店員都認識她了,她拿過止血貼付了錢正想走時,卻看到了明亮的櫥窗玻璃上映著一個熟悉的身影,明朗有神的眉目是如此的清晰。她怔住在那裏,顫抖著伸出手去撫向那微微上揚的他的嘴角,然而隻有冰涼的感覺從手指上傳來,霎時一種不可言說的傷心在她的胸腔內猙獰著肆虐著,她連呼吸都短促起來,她掙紮著推開便利店的門走出去。
    店裏的電視還在播報著關於他的新聞。
    傷心吧,傷心久了,心就死了,死了就不再痛了。
    她是這樣想的,笑的時候這樣想著,哭的時候也是這樣想著的。
    
2024, LCREAD.COM 手機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