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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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吧,我想回宿舍。”海欣說。
家霽剛想挪動腳步,一陣熟悉的旋律傳來,竟使她的腳步硬生生地頓住。是小提琴和鋼琴合奏的聲音,《雨的印記》。她不由自主地走向舞台的入口,在那裏,她清楚的看見了優雅地立在舞台中央的洛明川,細碎的鋼琴聲和悠揚而略帶憂鬱的提琴聲完美和諧地演繹著那憂傷的旋律,他怎麼會拉這首曲子的?而且演奏得幾近傳神,他不過是聽了一遍而已。她看見他那飛揚的發沉醉的臉隨著節奏的湧動在舞台上散發出動人的光芒,竟有些呆了。
“霽霽。”有人在身後輕輕喚她。
她轉過身去,看著那離她很近卻又似乎很遠的熟悉的臉容。她愣是擠出一個笑容來,“天朗哥哥,你來了,找我有事嗎?”
她那隔膜疏離的笑容刺痛了他,“有事才能來看你嗎?”一周不見,她好像更瘦了。
“學長。”洛明川退場進來就看見了賀天朗,家霽轉過臉去,看到還是那張神采飛揚仿佛永不知疲倦的臉,他意外的說:
“你也在?”隨即欣喜一笑,“聽到了嗎?那首曲子是專為你而拉的。”
家霽頷首不語,天朗的臉色卻變了,他看向家霽,家霽淡淡的笑意使他心裏一緊。
“學長,她就是那個因為我而打了一架的女生。”明川壓低聲音在他耳邊說。聲音雖小,但家霽還是聽到了,她生氣地瞪了明川一眼。明川大笑,她生氣起來的樣子真可愛。
天朗盯著她,“不是說,隻是一個誤會嗎?”
你又不相信我嗎?家霽委屈地看著他,無語。
“你們認識?”明川訝異地問。
“他是我的哥哥。”家霽搶先簡短的介紹。
哥哥?天朗的眉頭蹙起來,他什麼時候對這個詞如此的反感的?特別是從家霽嘴裏說出來的時候,他隻覺得有種莫名的憤怒。她以前也曾這樣對別人介紹過自己,但那時卻像是理所當然的,他隻是樂嗬嗬的揉揉她的淩亂蓬鬆的發。
“你們不同姓……”
“從小一起玩,比哥哥還親的…。。”家霽不想明川再問下去,她的心裏已經很難受了。但在天朗看在眼裏,卻是家霽怕明川誤會而急迫地解釋。
她說過,她的琴隻拉給他一個人聽;
她也說過,《雨的印記》是屬於她和他的;
但這都是少不更事時的無知諾言吧!眼前的這個少女,已經長大了,可以自己飛翔了。以前的種種,都如昨日流雲般逝去了。
“學長,你們還有什麼話要說嗎?”明川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和家霽約好了……”
家霽驚訝又生氣地看著他,這個人怎麼老是先斬後奏,不懂尊重人的嗎?
天朗的眼神一下子深邃起來,他望著家霽,想看進她的心裏:
“你要去跟明川約會嗎?”
家霽忽然就想起那一個傍晚來了,想起了自己的傷心欲絕留不下他的一個回眸。她狠下心來就是說了一句違心的話:
“是的,我和明川有約。”
“那麼,我們走吧。”明川回頭開懷的對天朗說,“學長,謝謝你今晚的出席,幫了我們一個大忙。”
天朗看著他們的背影苦笑,幫忙?如果不是因為太想她,他怎麼會連史密夫先生的指揮課都敢逃呢?
相見爭如不見,他現在總算有點明白這句詞的意思了。
“你要帶我到哪裏去?”看到明川的carrera跑車時,家霽終於明白海欣見到他時對“金龜”的聯想了。明川替她拉開車門,笑著問:
“怎麼?害怕了?還是後悔剛才沒有向學長坦白?”
家霽有點氣惱地坐上車,是明川太敏感還是她的情緒太明顯呢?不管如何,她現在已經騎虎難下,且看看他是個怎樣的人吧。
明川俯過身給她拉下安全帶鎖好。家霽忽然不自在起來,手勢這麼熟練,經常給女孩子這樣做吧,花花公子!她想。明川發現她看他的眼神有點奇怪,想了想,才有點恍然大悟,沒好氣地說:
“亂想什麼?我不是個隨便的人。”他一踩油門,車子飛快的上路了,那種速度超過了她的想象,他簡直是在飆車。
“洛明川,開慢點!”家霽的臉一陣青一陣白,不要說晚飯,她今天連中午飯都沒吃,如此激烈的車速使她的胃翻騰起來,那股酸味都要湧上喉嚨了。
“已經到了。”車子開進本市最繁華的一條商業街,明川停好車,看看家霽的臉色,忽然就笑了起來。
“你不常坐男孩子的車吧?”他頑皮的眼神中帶著一絲欣喜。他下車拉開家霽那邊的車門,家霽解了安全帶,下了車。那股酸味已經沒有湧起來了。
“你這個瘋子!我哪像你閱人無數啊?”家霽真的生氣了,本來就不該撒這個謊,馬上就遭報應了。“我反悔了,我要回去。”說罷轉身就走。明川一把拉住她,說:
“你去哪裏?你能去哪裏?你要走回去嗎?”
家霽立刻想到自己出來的時候什麼也沒帶,身上連一分錢也沒有。她沮喪的甩開他的手,問:
“你帶我來這裏幹什麼?”
“不幹什麼,就是來走走。”明川心情大好,不由分說就拉著她走進洶湧的人潮之中。這條街道華燈高照,路旁的樹纏滿的細小的燈象眨著無數的小眼睛。人流湧動,賣東西的人多,買東西的人更多。家霽忙著掙開他的手,差點就被迎麵而來的人撞到,明川反而把她的手牽得更緊,街邊的小攤販不時地用詫異的目光看著她用力的別扭動作。該死,他們穿的還是校服!她的臉發燒了,反而是明川對她舒心一笑:
“牽緊了,我才不怕丟了你。”這句話柔柔的傳進她的耳朵,她的心忽然就這樣有點軟了,她的意誌忽然就薄弱了下來,手無力的垂下,任他牽著。
她看見了一家櫥窗裝點得很漂亮的蛋糕店,擺滿了各種各樣慕斯小蛋糕,她走上前去,指著其中一個巧克力芝士蛋糕回頭對明川說:
“我餓了,我要吃這個。”
“好。”他頷首,正準備和她走進店門時,想起了什麼,臉色忽然就變了。
“怎麼了?”家霽問。
他苦笑,把錢包掏出來,打開給家霽看,裏麵隻有兩張信用卡,一張鈔票也沒有。“昊飛剛才把我的現金全拿走了,說有急用,所以…。。”
家霽故意裝出很失望的樣子,任性地說:“不,我就要吃這個蛋糕。”
“如果吃不到呢?”
“那我就不走了。”家霽一下子坐到店旁的石階上,她就是要為難他,刁蠻一點,任性一點,他就會知難而退了。
明川眼裏的笑意反而更濃,“如果我可以滿足你這個願望呢?你也是否回送我一個願望?”
“不許乞討,不許記賬,不許借錢。”
“好。”明川蹲下來看著她,“你坐在這裏不要動,等我。”
“不許去太久,我等得不耐煩的話……”她忽然說不出話,因為她的雙唇被他伸出的兩根手指抵住了,“不許走,我馬上回來。”
家霽怔在那裏,他的背影消失在人群中。果然不到兩分鍾的時間,明川就回來了,手上提著琴盒。他在離家霽五米遠的地方停住,打開琴盒,拿出小提琴,在肩上放好,立好姿勢,手一揚,開始來出輕快飛揚的旋律,家霽聽得出那是《神秘園》裏的音樂《慶鼓》,慶祝豐收的,所以聽起來喜悅異常且極富節奏感,和這鬧市的氣氛極其相應。很快的,他的身邊陸續圍了一堆人,家霽的視線被遮住了,但是她還是聽到了人群中的讚歎。
“拉的真好,這不是巴赫的學生嗎?為什麼要街頭表演?”
一曲既盡,明川停下來,笑笑說:
“我的錢包被偷了,但妹妹一天沒吃東西,餓了想吃蛋糕,所以出此下策。”他的手一指,眾人的目光齊刷刷的投向這邊,家霽本來托著腮好笑地坐在那裏看熱鬧,突然暴露在眾人的目光下,也不由得收斂起笑容,一臉的尷尬。
“哦,原來如此。”眾人恍然大悟,已經有幾個人開始慷慨解囊。明川抓起琴弓,接著再拉了一首《蝶舞娉婷》,樂韻委婉纏綿,眾人聽得如癡如醉,明川奏完一曲,淺鞠一躬,圍觀的人才散去。明川收起琴盒,朝家霽笑盈盈地走去。
“誰是你妹妹?”家霽站起來拍拍校服,“不要亂認關係!”
進了蛋糕店坐好,明川才笑著說,“難道要我說我們是情侶嗎?我倒是願意,但你……”
家霽沒好氣地瞪他一眼,“餓了,吃蛋糕。”她低下頭,不想再看明川的眼睛。他的眼睛太過於明亮清洌,烏黑的瞳仁裏清楚地讓她看見了自己的影子。她不否認看見他拉琴時的灑脫靈動自己有點心動,但這僅僅是欣賞而已,她對自己說,而且,眼前的這個人是任晴芳的男朋友。到處留情的男人是不可靠的。
她喜歡吃巧克力蛋糕,她喜歡不時地忤逆一下別人的心意,她喜歡掩飾自己的情緒卻偷偷地那眼角的餘光來審視別人……女人真是奇怪的動物,他也不明白眼前這個小女子是什麼地方吸引他了,讓他如此費盡心思地接近。是美麗嗎?有多少比她還要美麗的少女投懷送抱而他不屑一顧?是個性獨特嗎?她比不上海欣巴辣,也沒有晴芳刁蠻;為一個女人眼中的一塊蛋糕街頭賣藝,要是過去他準覺得自己是瘋了。
“不夠嗎?這裏還有。”她是真的很餓嗎?一直低著頭在那裏風卷殘雲。明川把自己的碟子推過去,那是一塊檸檬蛋糕,淺黃色的果醬薄薄的鋪了一層,上麵點綴著幾片淡綠的糖葉子,樣子很是清雅。
“你喜歡檸檬味的?”她拿起勺子挖下了一大塊。像他那樣的人想必受不了那麼不淑女的動作行為吧?她從剛才坐下就開始絞盡腦汁的想該怎樣打消他對她的念頭。
是啊,酸酸甜甜的,正如他此刻的心情。
“為什麼願意跟我出來?”他問。
家霽差點就被嗆住了,蛋糕在喉嚨裏下不去,他連忙把水遞給她。她咕咚咕咚喝下好幾口水才說:“這個重要嗎?為什麼要想動機,看結果不就好了嗎?”
如果可以的話,他希望自己什麼也不要想,最好就把她看著天朗時的眼神忘了,那哪裏是一個妹妹看哥哥的神情?那麼自憐又那麼憂傷,充滿了期待卻又失落的眼神。
他和她走出蛋糕店時,街上的人流已經減少了很多,路麵很開闊,他們隨意的看著路邊的小店,家霽看到有一檔賣金魚的很多人圍在那裏看,她擠進去,那些熱帶魚在燈光的照射下悠閑遊弋,身上的鱗反射著淡淡的光芒,很是令人神往。
“我以前還沒發現魚也可以那麼漂亮。”她家花園的荷池裏就養了很多魚,但她極少去看,更不用說喂了。明川蹲下來,陪她看著那些魚,指著那尾巴大大像裙子一樣的魚說:
“這種魚叫晚禮服,它的鰭和尾巴展開像一幅巨大的布幔,很迷人,但是很難養。這種魚通常要三妻四妾,才比較容易養活,不然,那些公的魚會互相撕咬。”
“現實生活中,母的也會。”家霽側身看著他,認真地說。“有些男的總是以為女人會為他們爭風吃醋,大打出手而沾沾自喜,不是嗎?”
明川大笑,“拐個彎還在怪我說你為我打架。”
家霽站起來,歎口氣。“為你打架的人不是我,而是任晴芳。”
他攤開雙手,“那又如何?我不去喜歡別人,但不能阻止別人喜歡我啊!”雖然她承認他說的是實話,但同時她又下了一個結論:這是一個自大狂。
他忽然抓過她的手在她耳邊說:
“放心吧,即使我是一條魚,也是一條很專一的魚。”他突如其來的貼近讓她防不勝防。
轉而他又把她拉到那十幾個小魚缸前麵,指著其中一種粉紅色的嘴巴前突的體型較小的魚說:
“這種魚叫接吻魚,名字很有意思吧。很多人看見它們嘴碰嘴就給它們取了這樣的名字;所以人們買這種魚都要買一對,其實他們不知道,這種魚是吃魚缸裏的殘餘物的,即使單養一條,也不會因相思而死。”他看看家霽,“你明白嗎?不要去擔心別人的事。受傷也是一種成長,看不得別人受傷不一定就是愛。”
天上的月亮升得愈高了,街上的人逐漸稀少,繁華散盡剩下的還是無邊的寂寥。家霽和明川肩並肩的走著,他們沒有再說話。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太明白了。正如她不能勉強天朗愛她一樣,再多的努力再多的等待也不過是徒勞。
“哥哥,買枝花吧。”迎麵走來一個提著玫瑰花籃的小女孩,穿著單薄的衣衫,在深秋的涼風中象一片瑟縮的落葉。
明川把剩下的錢遞給她,她不敢置信的張大了眼睛,接著把整籃花遞給他,明川卻隻拿了一枝。家霽看著那枝花,他是想把花送給她嗎?她曾經不下百次想象自己收到花的情景,但是沒想到會是此時、此地、此人。她別扭的轉過臉去,不看明川,她害怕墮入那種俗氣的情景中,她也不知道,當他真的把花遞給她時,她是該哭還是該笑。
明川卻隻是把花上的包裝拆掉,折斷了花枝,花蒂下伶仃的剩了五六厘米長的花莖。
“家霽,”他輕輕喊了她一聲,她轉過臉來,他的手卻已落到了她的頭上。今晚她的頭發紮成了一個蓬鬆的小髻,在她反應過來之前,那朵花已經穩穩的插在了她的髻邊。一陣若有若無的香氣飄進她的鼻子,她有點愕然的看著他,他卻驕傲而自信對她一笑,說:
“洛明川送花給範家霽,隻送一枝。因為,心是唯一的,人也是唯一的。”
家霽的心忽然被什麼塞得滿滿似的,她隻是看著他閃耀著光彩的眼睛,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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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霽,我們這個周末到海欣家的果園燒烤,你要和我們一起去嗎?”秀逸問。她們四個正坐在學院餐廳一起吃飯。
“好啊,但是,我好像什麼都不會幹。”家霽有點遲疑,她很喜歡跟她們三個在一起,沒有負擔,快樂不已,但隻吃不幹活,那也是不好的。
“沒關係,你就負責看火和吃好了,其餘的我們搞定。”海欣一拍心口,很高興地說,“到時候我們摘些橘子吃,我家的橘子,是有名的甜的。”
“晚上睡不著我們再搞個篝火晚會,帶好衣服就可以了。”清誼美美的想著。
“還要有啤酒!”秀逸溫吞吞的吐出了這幾個字。很稀鬆平常,但從循規蹈矩的秀逸口中說出來就大有石破天驚之感。
“不是吧?為什麼要喝酒,你平時根本不喝的。”海欣驚訝說。
“就是因為平時管自己管得太緊太死了,所以我們需要宣泄,需要放鬆啊!”
她們談得正興高采烈,但隔了一個裝飾板那邊卻有人聽得很不耐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