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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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殤祭,是隻有靈力通天的祭司,才能行使的祭祀。祭司將以自己的生命作為代價,同帝極星換取最強盛的力量,祭起三次魂殤。可是,這也是離境最殘忍的祭祀,最惡毒的詛咒。行使魂殤祭的祭司會受到最淩厲的痛苦,身體會一寸一寸腐爛,如落葉般。凋零,斷裂,然後腐爛。那種痛,像是鏽了的鈍刀在肌膚上割著,刀上攀附著噬血的毒蛇,那種痛,會一寸一寸在身上蔓延,每蔓延一處,就會像是被烈火焚燒,被尖錐碾過,直至化作粉塵。
而現在,祭魂殤的卻是那個有著和母後酷似容顏的人,瑩白的臉容,清泠芬芳,寧靜素淡。我想起了她曾經叱吒風雲的樣子,她是一個雷厲風行的女子,那時的她令離境無不動容,也無不敬服。可是現在的她,卻遭受著慘烈的苦楚,忍受著巨大的折磨。
王的聲音比風更淡漠,說,霜兒,嬤嬤的名字叫青椏。
青椏。我頓時一愣。
青椏是翟椏的姐姐,翟椏是祖父鋅騁的妻子,是我們的祖母。
王的眼中寒意更盛。
那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王城裏曾流傳著關於翟椏的一切。翟椏曾想謀害祖父,但後來事情敗露,祖父盛怒之下將她關進了冥室。她將被處以火祭,被大火焚燒九日。可是,在要進行祭祀的第二天,翟椏卻不知是用了什麼方法逃了出來。她打傷了法老,潛入了星晷室,妄圖毀滅璿璣。好在祖父及時趕到了,製住了翟椏,並最終將她祭以冰火之刑。
我心下微涼,冰火之刑,那是極其殘忍的刑罰。
王微眯起眼睛,望著漫空的花瓣,說,所以,她不斷地詛咒所有的人,詛咒整個離境,她說離境會毀滅,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雪所埋葬,然後,她就死了。
我隻覺得拂過臉頰的風是剌骨的寒冷。所有的一切都會被雪所埋葬,翟椏,為什麼你要那麼的恨。
我問,可是她不是在冰火之刑中死了嗎,那剛才占卜出的翟椏又代表什麼?
王沉默了許久,然後他說,或許,她並未死。
風搖曳,城牆外,遍野的鳶尾花,花團簇簇,幻化成蝶,對影翩躚。望不到邊的王城,被結界封啟,孤立隔絕。結界外,是無垠的白雪,是沒有邊隙的白雪,它們正漫天飄撒。厚厚的雪層下,是無數的臉龐,無數的神情,無數被掩埋的容顏。
月光泛在結界上,迷離變幻,卻是無盡的蕭索。
看著月光,我問,王,我們會這樣一直生活下去嗎。
王凝神著遠方的眼睛裏是漫天的流光,然後,他說,不會的,我會改變的所有的一切,因為我是離境的王。
凜冽寒風,紛碎了流淌的月光,水銀般撒落在王身上,如同妖冶的花朵盛開。綿延四散,那些是看不見的憂傷。
星晷室中是詭譎的安靜,安靜到連自己的呼吸也淡不可聞。這是回到離境的第三天了,也是魂殤祭的最後一天。
我在星晷室中站了很久了,從第一縷陽光照耀下來的時候,我便守護在這裏了。我心中一直在唱著往生咒,我隻是想多陪伴她會兒。看著她慘淡的容顏,記憶中許多殘留的片段狠狠刺痛了我。她本也有著和母後一樣花潤初妍般的溫婉笑顏,可是現在卻被折磨得醜陋不堪,這是何其的殘忍。
寒冷徹骨的風灌進星晷室,呼嘯著旋轉,像是要帶走些什麼。我伸出手指,想要抓住些什麼,卻終是怎麼也抓不住絲毫影跡的悲傷,那是在手心流逝的漠然。
王在我身後注視了我許久,終究沒有言語。
當王走到瓔絡麵前時,她微垂的眼睛再一次睜開,琥珀色的眼珠蒙上一層灰敗。
她說,王,你和你父王的樣子可真像呢。
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隱現在她嘴角,有些淡淡的光彩。
片刻後,她靜靜地說,開始吧。
她的聲音宛若柔美平靜的湖水。
王依舊沒有言語,星晷室中靜謐得有些詭異。
瓔絡卻再次緩緩閉上了雙眼。立在她身後的兩名黑蓬占卜師同時睜開了眼睛,如身處另一個空間的空洞表情。那些雕刻在牆壁上的圖案再次變幻起來,閃爍著令人沉醉的耀眼光芒。空氣中浮著濃烈馥鬱的沉水香。然後,直至那些圖案回至原來的地方,沉水香漸漸淡開。
纓絡恍若醒來一般睜開了眼睛。
她的聲音回蕩在靜謐的星晷室中,無比清晰。
薇霜。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心跳仿若漏缺停滯,我看見了王臉上微鄂的神情。
立在纓絡身後的黑蓬占卜師微微動了動,無名指以奇特的方式彎曲,正視著前方,麵容卻依然空洞,沒有絲毫表情,隻是他們睜開的眼睛中不斷滑落滾滾血淚。而他們的瞳孔已是一片灰白,一樣的經脈盡斷,沒了氣息。
霎時間,纓絡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皺紋滿布的肌膚上冒出無數個膿包,慢慢變黑,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肉。失去光澤的魚尾上汙黑的血順著身上的每一個膿包往外躥著,不是流,是躥,不留一絲縫隙。魚尾上的鱗片正一片接一片地脫落,一點一點化成血水,流入地下。
可是她的臉上卻沒有一絲痛楚,她隻是定定地看著王,滿眼哀傷。
銀色的細錢從她身體迸出,布滿她的全身,她的雙眼猶如火焰般燃燒,黑色的膿包與銀色的細線相互交錯,構成奇異的圖案,駭人無比,可我卻依舊覺得她仍是美麗的。
她的身體慢慢飄浮起來,她的目光卻逐漸渙散,
王淡淡地站在那兒,他的眼神卻像是在追著什麼,很遠很遠。
纓絡微笑著,向王伸出手來,卻在即要觸碰到王的臉頰的時候,她碎成無數晶瑩的碎片,飄蕩著,然後消逝。
恍然間,我像是聽到有人在誦唱起美妙的歌聲,嫵媚而飄渺,如天簌般悠揚的淺唱低吟。似乎空氣都隨之停止流動,歌聲時而如風如去,進而似海似水,美如晨光與夜空的交替,就連時間都跟著所有的人靜靜地駐足聆聽。
歌聲中,像是古老的咒語,好遙遠卻又很熟悉,像是在夢中聽過無數遍。不知為什麼,我卻聽懂了那些歌聲,聽懂了歌聲中最深沉的絕望。那些在反複吟唱的歌詞隻有一句,她在唱著,帶著尾巴的人魚沒有靈魂。
這些歌聲,是瓔絡支離破碎的記憶,是她帶不走也留不下的憂傷。
許久,飄渺的歌聲漸漸微弱了下去,她隨著瓔絡,永遠地消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