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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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叔母和蓮妹都病逝,你又為什麼要躲起來。”我對著遠方山影淡淡問道,月色迷蒙,卻掩不下語氣中不自主的微顫。
打斷的筵席終於如期進行,一場所謂的主客盡歡之後,才得以與張初單獨相處。
“不是很好麼?爹當年就是在這江浙起家,步上仕途,這邊自然有很多他的追隨者。若不是他們將我自南疆帶回,我也早是孤魂野鬼一個了。”張初輕笑走近,握住我的肩頭,溫暖而有力,“你看我現在不是很好嗎?”
“那你就忍心讓我們這麼多年沒你們的半點消息?”我揚眉,瞥向他冷笑一聲。
如果不是我正好到了這裏,你還會繼續瞞下去不是麼?
“你們不會相信我已經死了的。”他倒是笑得自信得很。
我看著他,那麼雲淡風輕的樣子。
溫柔得快要融化心靈的目光,漂亮得想要永遠看著的笑容。
從夢魘裏麵剪出來貼上去的麼。這麼遙遠又熟悉無比。
就是這樣即使責怪,也皺眉笑著。
一時迷惑。
一念之差。
還有心動麼。
我終是歎一口氣:“這麼幾年間,就成了江浙諸豪強的隱形領袖,也不比回去差多少。”
“可這侯爺,卻不讓我們安心繼續過日子了。”張初笑一聲,“景帝年間吳楚七國之亂,吳王罪首,處罰得也最利落徹底。後人削位除國,總不免有含冤不甘者。隻是沒想到過了這麼久,仍想重複當年故事。”
“那個慫恿侯爺謀反的藍衣人,是吳王的後人吧。”
“不錯。他叫劉安。”他笑,“他們家族隱藏身份這麼久,你竟是知道。”
“猜到罷了。”我笑,“我隻是在想,為何他們沒在半路對付我們。”
所有的猜測,自然都要以準確的情報為基礎。
張初道:“他們是想,不過做不到。”
我一驚。
張初繼續道:“記得那場雨裏,有四個路人被白衡邀進你們驛站麼?”
“……那四個避雨的人,原來是你派來的。”我想了想,緩緩笑道,“外頭遠遠監視我們的,便是劉安的人吧。驛站裏和白衡聯絡上要裏應外合對付我的人——是雜役?”
“不,是廚子。”張初的眼裏閃過驚訝和讚賞,“常人聽我那話,該認為那四個人是劉安的人。”
“白衡莽夫,報仇心切,認不出他就是內奸都難。劉安年輕浮躁……”我笑,“隻有你,算準白衡會為了捉弄我而邀他們進來。”
“不錯。”他笑得輕鬆。
“……劉安本打算那時下手?”
“劉安氣盛,腦子卻不笨,驛站前方不遠處有處山坡,下雨時經常塌方壓死人。”
我哼一聲:“時值大雨瓢潑,往裏頭埋幾個剛死不久的人也是容易。”
“一路上,你的人和孫公公的人都在暗中保護你們。接近吳地三百裏,我的人也已經跟著你們了。”張初皺眉,“隻是驛站那晚,孫公公的人似乎被什麼人拖住了。或許還有另一撥人馬在,不知是敵是友,你要小心。”
我也笑,暗自驚心,隨即釋然。
多年混跡,何日不提心吊膽。
不知什麼時候,便自鬼門關溜達回來了。
隻是那另一撥人是誰的手下。又有誰有這力量,可以拖住孫公公的人。
“不過,即使宴席內我不幫你解圍,你也自有能力脫困吧。被我打斷的那句話,是什麼?”張初忽笑道。
“嗬,我是想說,侯爺身上已中劇毒。而所有與他相距兩尺以內的人,也會中上同樣的毒。”
就在我對侯爺那熱情一扶的時候。
現在,自然已全被金名暗中解了。
“包括你自己?”
“自然。”我揚眉。
我不會武,傷人又不傷己的高超手法自是使不來,同歸於盡的損招陰招倒是常備無患。
“所以隻要你出不去,一半以上的人就會陪你們死。”他搖頭道,“你果然是個凡事做絕的人。”
“很多時候,不成功,隻是因為沒有做絕。”我道,挑眉傲道,“鴻門宴上,我還客氣什麼。”
他笑。
“嗬,對朝廷理應刻骨痛恨的你,看來對這此謀反也持反對態度麼。”我忽道。
“這是自然。就憑這侯爺和那幾個沉不住氣光有一腔熱血的家夥,要真成了真就是天大的笑話。笑話嘛,看看就可以了,何必搭上我這幾年的經營。”
經營?這幾年?
我想著,麵上卻隻平靜笑道:“可看這架勢,侯爺是定要扯你上船不可了。”
“在被拉上去之前,把船拆了就行。”張初也笑。
“有這麼容易?”
“剩下的,一並解決好了。”
“……原來你早有計策,那我還擔心什麼。”
“你就不懷疑,我在騙你?”
“為什麼?”我挑眉,脫口而出,“你說什麼,我信什麼。”
微笑對視,夏夜清風微涼,有些熏人。
是真,是假?
假,誰分得清?真,誰信得過?
連我自己也不知了。
其實這麼多年,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麼。
但現在,我想我知道了。不過就是這種即使講著死生大事,也可以平靜得好似事不關己的感覺。
嗬,在張初身邊時,向來如此。那就夠了,不是麼。
欺騙又如何。
這一切的開端,不就是我的一句謊言,弄得你家破人亡嗎?
即使是報複,我也等了足足六年。
甘之如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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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與張初的舊知,侯爺等人的態度立時來了個全盤顛覆,將我奉為座上貴賓,禮遇有嘉,必要拿下我不可。而我的態度也緩和許多,不時有投靠的隱約表示。
就在一團和氣十數日後,由我提議,侯爺大辦筵席,平時相交者莫不到席。張初以侯爺名義送給每位來賓眾多禮物,其中有一件包裝格外精美,裏麵安靜躺著的,就是當年反賊之首吳王劉濞的靈牌。
第二日尚未拂曉,會稽城內一片寧靜。而應我所請突然出現的數千精兵,以迅雷之勢搜查昨日所有賓客住處,按照他們將靈牌擺放位置和禮敬程度的不同分主次以謀反罪逮捕。在混亂和騷動蔓延之前,便已風平浪靜。
而會稽侯府裏,張初已微笑著站在那繡金簾子的外麵,等待侯爺的醒來。
——————
會稽侯造反之事幹淨利落地解決了,有些意外的輕鬆。上報的內容隻是吳王後人煽動造反,而侯爺一直與他們虛與委蛇,並在最後與朝廷精兵聯手,充當了剿滅謀反的主力,最後隻因管束不力受責,仍坐著他的位置心有餘悸。
他並不用惴惴不安。既然我們讓他繼續坐著,怎會讓他削國。
好個張初,原來早不知何時就已與朝廷要員套好了關係。又由我來上報朝廷,自然圓滿完成。
而他這幾年的勢力,原已浸透江浙,暗中操持了江南八成以上的大商號和近七成的官府勢力,而這個過程,竟連我的情報網都無法探得分毫,不得不叫我驚歎而笑。
官商勾結的最大頭目,原來該是他。
你要留個有把柄在你手裏的侯爺加固勢力,我自然支持。
笑。
我靠在窗邊,看著這好幾個月未見的自家府院夜色,樹影風聲,別有情致。
忽覺被溫暖雙手環腰。
“在想什麼?”一個好聽的聲音,也是數月不聞了。
也不回頭,我笑著雙手相後環住他的脖頸,舒坦地把重量靠到身後的軀體上:“忘了帶你的糖。”
“嗬,欠著吧。”他笑,“好好回答問題。”
“還會有什麼,自然是怎麼處置白衡了。”
隻剩他了。
白家好辦,可是王康,就不太好辦了。
“一回來就因功連跳三級青雲直上春風得意的家夥,也終於開始想正事了?”楊敷笑,把臉貼過來,“你該比我更明白,會稽侯會這麼連掩飾都顧不上地急著造反,背後定是還有一隻手,呼風喚雨。”
我回身,伸手捧起他靠過來的臉:“楊敷,你被惹火了沒?”
他漂亮地勾勾嘴角:“火了。”
我看著楊敷,剛想說什麼,張初的麵容忽然自眼前一閃而過。
一陣焦躁般的空白。
察覺我的愣神,楊敷的眼中泛上疑問。
然後我笑,咬上他冰冷的唇。
他的手也已從我的領子探入,撫上了我的前胸突起。
火熱纏綿時。
衣物被遠遠丟開,免得沾染了此處的欲色和腥味。
無聲的身體摩擦混著喘息的節律,惹出比衣料相觸愈加滾熱細膩的波動繚亂。
楊敷輕輕吻在我的眉梢,一記比一記更加深入的頂撞。
我不住地回吻他。
不住地笑。
不住地瘋狂。
與張初的重逢,仿似一個信號。
我分不清自己心裏怎樣想,看不清前路將如何。
隻是終於,心裏那部分沉寂已久鏽跡斑斑的齒輪,開始啞啞作響,重新轉動。
類似自我毀滅的酣暢淋漓。
而世上之人,都可以惹我李清水,隻要不惹毛。
也都可以惹他楊敷,隻要不惹火。
又惹毛了我又惹火了他,那麼不管是誰,就有麻煩了。
嗬嗬,不是很好嗎。
我想,我快熱血沸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