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烽火 第六章 守戰(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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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要出城迎戰?”望著大街上一隊一隊往城外開拔的士兵,秦民屏不明白兩位大人和那些總兵們怎麼會做出這樣大膽而冒險的決定。由於不屬於任何一位總兵治下,又沒有過硬的背景,剛剛整編完畢的秦良玉秦民屏所部川軍很自然的被劃入了預備隊,沒有跟隨主力出城,負責支援東城守軍。
不遠處的東門內側,戚遼和老兵頭並肩而立,他比任何人都明白個中緣由,卻仍做出一臉茫然的神情。
老兵頭拔下根隻剩半截的胡須,吹了口氣,道:“你沒看見,今早京城裏來人了嗎?”
戚遼摸了摸肩頭鐵弓,問道:“難道朝廷的人不明白出城就是送死?”
老兵頭道:“傻小子,城中各路人馬幾時開始出城?不就在京城的人來了之後嗎?可見二位大人原本是想堅守,後來才改的主意。出戰,不過是賭一把,贏了便是天大的功勞,這才不會白跑一趟。”
“遼陽守得住嗎?”戚遼沒頭沒腦的多問了一句。
“問這種話,是要殺頭的!”老兵頭沒有回答,撇了撇嘴道,“川軍留在城裏也好,省得出去白白送死!”
戚遼心下一沉,似乎把握到了什麼,嘴角一動,沒有說出來。
在袁應泰的親自督促下,沿著護城河內外的防禦工事已全部完工,竇十三和他的隊伍又有了新的任務——守衛太子河與水渠的接口處,避免後金軍繞道城東截斷太子河水源放幹護城河水。竇十三興致勃勃的接受了這個任務,他不喜歡聽命於那些牛皮哄哄的軍官,曾有幾個兵痞悍徒妄圖挑戰他的地位,結果被他一招一個收拾得服服帖帖。修完水渠後,他又多了幾十個手下,都是那些表現好而被特許充軍的身強力壯的囚徒。這些人清一色山賊悍匪出身,有的還曾是遼東道上赫赫有名的響馬,可竇十三不管這些,在他的隊伍裏,隻要你打不過他,就得安分守己當孫子。不過竇十三生性豪爽又不偏私,很快博得了兄弟們的認可,從此成了這支隊伍裏說一不二的帶頭老大。
竇十三將人馬紮營在引水渠口邊的一處小山丘邊上,背風向河,正好卡在進出水閘的要道前,隻不過這半個時辰裏在水閘前巡視的不是竇十三和他的兄弟們,而是京城北鎮撫司的五當家——田爾耕。
濤聲隆隆,太子河水從水壩洶湧而出,沿著渠道在田爾耕腳下奔流而過,望遼陽而去。
“七爺好興致,一個人在這兒吹風賞景。”一把熟悉的聲音在田爾耕身後響起,正是黃六爺。
“原來是老六啊,來來,壩下不知壩上美,這邊風光獨好……”田爾耕報以一個熱情的微笑,兩手叉腰站在水壩上,指著前方滾滾洪流道,“袁大人引水護城這一手,的確高招!”
“再高,也高不過七爺你臨陣換刀啊!”黃六爺,本名黃大川,乃是北鎮撫司的六當家,人稱六爺。
田爾耕豈不知黃大川言下之意,歎了口氣道:“臨陣換刀,那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黃大川一腳踏在腳下的碎冰上,突然問道:“是宮裏對遼東不放心,還是二爺對我不放心?”
田爾耕沒想到他會問得如此直接,一時想不好措詞,輕咳兩聲,道:“你這是想到哪裏去了。”
黃大川冷哼一聲,道:“老五,有些話我也不怕跟你明說,兄弟歸兄弟,可每位兄弟管一片地兒那是多少年來的規矩,老六我人還在遼東,還沒死,二爺就把五哥你派來,這又做何解釋?”
“老六你也莫動氣,二哥有二哥的難處啊——”田爾耕拍拍黃大川的肩膀,他口中的二哥,便是北鎮撫司的實際掌權人、二當家許顯純。此時魏忠賢剛剛得勢不久,在官場摸爬滾打多年的許顯純很快便覺察到這是一棵可以仰仗的大樹,遂帶著田爾耕投入魏黨門下;與田爾耕同來遼陽的劉公公,便是魏忠賢麾下的司禮監第三大太監劉長春。
“難處?老六我可比不得二哥與五哥,在京城威風八麵說一不二。”
“老六,你這是什麼話,你我同是為朝廷辦差,你說這等話,就不怕傷了兄弟和氣?”
田爾耕在北鎮撫司中人緣極差,除了二當家許顯純,便隻剩下老六黃大川還能說上幾句話。黃大川邊軍出身,性子低調圓滑,雖然對田爾耕靠阿諛馬屁構陷忠良往上爬的同僚也頗為不屑,但兩人的關係卻還算融洽,搖頭苦笑之下,便不再言語。
“老弟莫要生氣,其實這次來,隻不過是魏公公想借遼東戰事再點一把火而已。”
“哦?”黃大川見他主動扯出正題,遂道,“願聞其詳。”
田爾耕把聲音壓低了些,道:“你也知道,皇上最信任的人,一個是乳母客氏,另一個便是魏公公。魏公公說一句話,頂得上朝臣說十句;魏公公想讓誰升官,皇上就讓誰升官。可朝廷裏偏偏有一些人不識相,處處跟魏公公作對,想要羅織罪名讓皇上廢了魏公公;他們也不想想,皇上跟魏公公是什麼關係,魏公公就跟皇上的幹爹似的,你說,當兒子的能讓幹爹問罪下獄嗎?這些人想慫恿皇上重新起用熊廷弼出鎮遼東,你也知道,熊廷弼得罪過魏公公,所以魏公公才想了這個辦法來堵住朝臣的嘴。”
“這個辦法,就是看準女真人惡戰之後打不下遼陽,趁機出戰將其擊退,讓袁應泰和張銓拿大敗努爾哈赤的功勞不讓熊廷弼再來遼東吧?”黃大川淡淡反問。
“六哥果然是聰明人,一點就透!”田爾耕笑道,“魏公公吩咐的事兒,我與劉公公都辦完了,剩下的,就要看袁大人如何指揮大軍擊退女真人——到時候收複沈陽擒殺酋首的功勞又豈會少的了兄弟你!”
“老七,你想過沒有,這一仗如果敗了,會是什麼後果?”
“敗?不可能,遼陽城堅糧足,還有數萬精兵,背城一戰,麵對女真人的幾萬疲兵,焉有不勝之理?”
田爾耕的話讓黃大川哭笑不得——當戰爭變成爭權奪利的籌碼,當守戰變成一場無足輕重的遊戲,這場仗不用打,勝負幾乎已能斷定。
“遼東不是京城,老七,好自為之吧……”黃大川伸手在田爾耕肩頭拍了兩下,輕輕躍下水壩,歎了口氣,搖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