黒麻地少年 2、驚情黒麻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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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驚情黑麻地
(楊的故事)
警察把黑麻地整個包圍起來,罪犯很快被捉拿歸案,一點都不像電影、電視劇裏那樣曲折,險象環生。
罪犯對犯罪事實供認不諱。警方按罪犯的交代,挖開了黑麻地10號地層的泥土,人們震驚了——十八具屍體,十八具男孩赤裸的屍體赫然躺在那裏,慘烈無比,現場許多年輕力壯的警員當場就嘔吐了。
黑麻地10號殺人案——一起駭人聽聞的特大惡性案件很快公之於眾,全城為之震驚!隨之便是莫名的惶恐。
那些天,全城都喑啞了,連雲層都變得凝重,吹不開,撕不斷。為查案,警車頻繁穿梭在城區的街巷,尖銳的警笛聲不絕於耳。市民承受不了警車聲的刺激,每幢樓的窗戶都是緊閉的。年齡小一點的孩子不敢輕易出門。空氣稠密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一場真正的心靈地震,它把我們這座城市的老人、孩子、婦女、男人的心震痛了,撕碎了……
市裏父母官決定麵對全市市民公開審理此案,以消除惡劣影響。我被法庭指定為控方律師,代表十八個被害少年的家長提起公訴,接到任務後,我分秒必爭地投入了庭審的準備。
Tony,你對這些一定很陌生,因為看得出你是個純淨的孩子,犯罪和你水火不融,也許你根本不懂法庭,不知道何謂審理,何謂公訴,甚至沒見過真正的罪犯,尤其是殺人犯。但你知道嗎?作為一名檢方律師,這是件多麼讓人振奮的事。作為一個學法律的人,一生中有什麼能比親自參與幾個重要案件的審理更值得驕傲?
我夜以繼日埋頭案件卷宗,很快就為最後的庭審做好了一切準備——法庭辯論、最後的陳述於我而言已經爛熟於心。嫌疑犯的殺人事實確鑿無誤,惡魔般的狂徒必將受到法律製裁,絕無被赦的可能!我將在全市二十萬人麵前宣讀我的公訴詞,義正詞嚴,條分縷析,毫無邏輯上的瑕疵。隨著法庭宣判,這個為二十萬市民所關注的空前大案將劃上句號,而在我從業檔案中也將留下一筆值得終生炫耀的輝煌記錄。對於這些,我還有什麼不滿足,還有什麼苛求嗎?
但是,在研究案件過程中,我逐漸感到已經定論的殺人動機十分牽強。
那是一個深夜,我從案幾上抬起頭來,望著窗外的星星,突然感到整個案件的麵目晦暗不明……除了嫌犯的自供,幾乎沒有旁證,而且已經定論的的殺人動機不堪一駁。
……故事很長……Tony,你暫時不會回國吧,如果在你回國前故事還沒講完,我會回去找你,直到把它講完。我保證!
…………
(我的故事)
楊每天的功課很多,空閑時間就顯得很可憐,因此楊對我講故事,經常會突然打住,太晚了——他總是這麼說,一邊揉著疲憊的眼睛,打著哈欠。這就更使我想知道個究竟,感覺心裏總有件事放不下,於是一個勁地想纏住他。後來,我漸漸發現,楊回溯這段往事很辛苦,因為這是個令人神傷的故事。
楊是個大骨骼的男人,皮膚白皙而細膩,因為有絡腮胡子,修正了他近乎於女性的膚色,使他看上去並不顯得女氣。他的胡子每天都刮得很幹淨,青青的一片,也許是太認真對待自己的胡子了,在他的麵頰上經常有一道甚至兩道被鋒利的刀片劃破的痕跡,改天換個地方再添一道。刀口大一些的,就用護創膠布黏上,小的就任其自己愈合。
楊在中國有一份不錯的職業。他所在的那個城市不大,稍有點才華就很容易受到器重,我相信他在來法國之前已經幹得很不錯,要不黑麻地那麼大的案子怎麼會交在他手上?但他決意要放棄,孤身到法國攻讀博士學位。那時候他已經三十出頭,繼續學業是要有勇氣的,而且是到一個陌生的國度開始陌生而孤獨的留學生涯。我以為,促成他這麼做有兩個的理由:楊在結束黑麻地案件的審理之後,本能地意識到自己某些方麵的不足,嚴重地說,看到了中國法律教學的某種缺失,急需要尋求新的補充,如果單純為了這個,那麼楊就是一個特別事業型的人,事業占據他整個人生,而他從中獲得快樂——這是大多數循規蹈矩發憤圖強的中國人的選擇。
另一個理由是,楊本質上是個“遊俠”型的人物,他不會甘於在一個地方待太久,工作或者學習隻是他謀求遊俠生活的一種手段,他的習性非常散漫,沒有定性,沒有家的概念,哪兒都可以成為他的家,但哪兒都不會讓他體味到家的溫馨和舒適,他也根本不追求這個,世界任何一個角落對於他來說意義都是一樣的。
在和楊的接觸中,我更相信後一種,因為我從來沒有聽他提起過家人甚至父母,也沒有聽他說過眷戀著哪個女人,好像他是從石頭裏迸出來,在這個世界上從來就是獨立的,不屬於任何血係任何群落和任何人。他從不羨慕有家有室的人,裏爾入夜後,那些樓房裏流瀉出來的溫暖燈光從來沒有引發過他的感慨,觸動過他內心的柔軟,他不屑於那些曖昧的氛圍,連衝它們看一眼的興趣都沒有。他真是個奇怪的人。
有一陣我怕我也變成他這麼個奇怪的人,因為我突然覺得自己也不屬於任何地方,新加坡、北京、溫哥華、上海對於我都是一樣的,即便到法國也沒有臨時出差的感覺,回新加坡也沒有回家的興奮,到上海就更不知道是為什麼,我沒有來和去的概念,隨風飄蕩,心永遠是不安定的。也許正是因為這個,我和楊就很容易走近,也就是所謂的“氣味相投”,況且還有那個懸念重重的故事在我們中間做媒介。
楊畢竟來自小城市,他和我的區別在於很不時尚,雖然他不拒絕咖啡,還吮得有模有樣,也學會了喝葡萄釀而不是高粱釀的那些酒,知道右手用刀左手用叉,餐布是允許用來擦嘴的,但本質上很老土。他見我不穿襪子,還以為我襪子髒了懶得洗,或者壓根買不起襪子,好心地把自己的白色襪子給我穿,免得我寒磣。其實我穿的是範思哲的運動鞋,穿襪子那才叫寒磣。我告訴他,我不光不穿襪子,連內褲都不穿,他驚訝地看著我,覺得不可思議。
有一回我和他一起去一家比較豪華的餐館,他見我穿著連體工裝,問我這樣衣冠不整能讓進嗎?我沒理他,到餐館後發現根本沒有人在意,他才安心,不再為我感到局促。我笑著說,像你這樣穿黑皮鞋白襪子的還真沒有呢。但他就是不明白為什麼黑皮鞋就不能穿白襪?
裏爾雖然是法國的邊緣城市,但到底是老工業城,著裝觀念是很時尚的,在那裏的年輕人身上能看到世界最前沿的潮流,但楊熟視無睹,根本沒有感覺,他審美的基礎理念可以說是一窮二白,因而也就沒有可能去發現和汲取。
還有一回,我們走過雜貨鋪,我隨手就抓了一把免費的安全套,楊追了我幾步,小聲問,幹嗎?你和誰睡覺?我說我不和誰睡覺啊,我才到這兒就找到睡的人,也太神速了吧?楊說,那你需要它幹嗎?我說打飛機用啊。他看了我一眼,臉刷地就紅了。
我暗暗覺得好笑,偏問他,我說生物學專家總結,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都自己幹,你不會是那個百分之一吧?他垂下眼睛,不敢接我的話題,還要我把手裏的東西趕緊裝兜裏。我說,見到我們公司的女同事我自然會放兜裏的。隨後,我把手裏的那一把全塞在他口袋裏,逗趣地說,一個人的時候也要講究衛生哦,好處是保護皮膚還不跑味,用一個星期夠嗎?要不我再替你抓一把?他當時慌得什麼似的,跟做了賊一樣,眼睛四下直溜。
盡管如此,我得承認楊在學識上還是很睿智的,當他講起那個案件時,語言之精辟,思想之深邃,讓人完全忘記了他是個穿著白線襪套皮黑鞋的男人。
生活上不懂時尚不等於思想落伍,思考停滯,意識不先鋒。後來我發現,楊的內心深處,有一些觀念是非常前衛的,隻不過應循了中國人的一些傳統,不輕易表露而已。
不輕易表露也不等於永不表露,當楊遇見我以後,他終於揭開了自己的麵紗,他似乎是找到了釋放自我的通道,而他的故事則是從通道裏流瀉出來溪水。
誰能說溪水後麵不是激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