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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
“袖兒,晚上我不回去吃飯了,鬧鍾響的時候記得給自己做點吃的。”難耐的沉默過後,“對不起,我忘了我們已經離婚了。打擾了。”
話筒裏傳來“嗡嗡”的忙音,林一袖扔下電話,一頭紮進抱枕堆裏。她悶哼兩聲,心想還真真是老了,這要擱年輕那會兒早一個電話回撥過去,嗆聲:“喬翊你覺得你這樣有意思嗎?”
她一向強勢,大學的時候,學生會、藝術團、團委、晚會到處都可以看見她忙碌的影子。一個人的時間總是有限的,顧得一樣就得放棄另一樣,她缺了很多的課,期末考都低空飛過。仗著腦子不笨,有一些透題的課如高數還可以拿到九十多的高分。
她為此沾沾自喜,從未覺得有任何不妥當。直到那天忍無可忍的班頭暮征指著她的鼻子訓斥:“你怎麼就那麼忙啊!你就消失一天,我就不信清宛大學就不能轉了!”
一天過後才發現,自己真的沒有想象中那麼重要。那以後她咄咄逼人的性格收斂了不少。而和喬翊的這場婚姻草草收尾,更讓她認識到,這世上誰離了誰都活得了。
接到阮西寐的電話,約她去傾國傾城喝酒。她隨便換了身衣服,拎包出門。打車的時候發現忘帶錢包了,從包裏翻出一枚硬幣,上了公交車。
車上有一個初中生模樣的男孩,戴的眼鏡有瓶底厚,手裏攥著一張小紙條,寫滿了密密麻麻的英文,他嘴唇噏動著誦讀。還有一個同齡的男孩子,流裏流氣的,不懷好意地看著她,煙頭燙到手指,才罵了一句髒話,撣掉煙灰。
每個人的路都是他自己選的,走不都得到最後,後不後悔都是他一個人的事。旁人再著急也隻是看客。
她下了車,看看路標,還要再轉過一個路口。柳枝拂過她的臉頰,夕陽的餘暉落在長長的步行街上。
她沒想到會遇見花染,更沒想到花染會大呼小叫:“一袖一袖一袖!”這般從珠寶店一直衝到她麵前,跟追命似的。真想拍他一句:“哥哥你是誰啊,我跟你很熟嗎?”但看看他那張漂亮的過分的臉蛋,莫名其妙地就忍了。美色果然使人愉悅。
花染笑嘻嘻地摘下她肩上的一枚柳葉,熱絡地說:“我美麗的姑娘,你是一個人在散步嗎?我剛才在裏麵喊你你沒回頭,我還以為認錯人了呢。怎麼樣,有空嗎,到店裏喝一杯?咦,你臉上是什麼?”
他指指她的臉,林一袖不明所以,從包裏掏出小鏡子照照,左臉頰似乎沾了一絲紅色的棉線,奇怪,她根本沒有紅色的棉衣啊!手指搓一下,火燎的疼。
花染撿起那片柳葉,借著路燈,邊緣果真有一縷暗紅,外表如此柔弱,骨子裏卻是嗜血的。
林一袖有點呆:“不會留疤吧?”
她這麼一問,花染心裏也沒底了:“不知道。要不去醫院看一下吧。”
林一袖噼裏啪啦翻包,末了呆呆地看著花染:“你有錢嗎?我忘帶錢包了。”
花染有些窘,拍拍幹癟的褲兜,他現在可是一個名副其實的窮鬼,幸虧我們善解人意的軒姿特助已經不緊不慢地走過來了。花染拽她到身邊,壓低聲音:“身上有錢嗎?”
軒姿本能地打開包:“有一千多現金,要是不夠街對麵有一個取款機……”惡劣因子蘇醒了,她毫不留情地掐住花染的胳膊,“我說染少,你剛才那話那語氣也太像像攔路打劫的了,留您在‘傾國傾城’也太屈才了。”
花染哼哈兩聲,軒姿趁機打量對麵的女子,她米色長褲白色短袖,頭發綁成蓬鬆的馬尾,一路走來,鬆散地搭在左肩上,她沒有化妝,黑眼圈比較明顯,身上沒有多餘的飾物,隻戴了一對廉價的銀耳環。
軒姿怒,如此簡單,可卻該死的漂亮,真真應了中學課本裏的那句:天生麗質難自棄。
花染在她耳邊一歎三和:“疼啊啊啊!!!”
軒姿變掐為撫,揉了兩下,極盡敷衍之能。她笑:“我先回店裏了。你也悠著點,今晚有幾桌客人,可不是我能壓得住的。”
“知道了。”花染應。
軒姿取車回傾國傾城。前台的小趙迎過來說:“軒姐,駱哥一個人在包廂裏喝悶酒呢。染少又不在,你要不要去招呼一下?”軒姿一愣,自從那次花染半開玩笑半認真地撂下那一番話,她就再也沒單獨見過駱長天。
小趙看出她的遲疑,立刻改口:“軒姐你先上去歇一會兒吧,今晚有好幾撥常客,染少再忙也會回來照應一下的。樓下我們先看著。”
軒姿笑:“也好。你過一會兒讓人送碗解酒湯去,他畢竟是染少的朋友,我們不管不問的也不好。”小趙應下了。
軒姿回辦公室,旁邊有一件小臥室,不大,一張床,一個茶幾,主要是店裏忙的抽不開身回家時稍作休息的地。軒姿從床頭櫃掏出相冊,將花染甩給她的那搭零錢撫平了折角,一張一張地放進去。
如果花染有幸參觀一下她的床頭櫃,一定驚得魂飛魄散:他抽的煙頭,他隨手扔的火柴盒,他用廢的鋼筆,他的隨手塗鴉,他染上墨水的襯衫……林林總總,不可逐一而述。
鎖上櫃子,軒姿將自己摔在床上,偷笑著打開首飾盒,兩隻手勾著細碎的鏈子,紅寶石在眼前晃來晃去,晃來晃去。思緒亂飄,不一會兒竟迷迷糊糊睡去。
夢中是誰的臉,閉合雙眸,語氣平淡:“軒姿,你曾經說過,最討厭男人卑微乞求,不管是為了什麼。所以今天我不會求你,我隻是想你明白一點,今天你走了,你我之間隻剩下一條路。相見不識,永世陌路。”
軒姿猛然驚醒,頭上冷汗涔涔,她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
相見不識,永世陌路。究竟要多刻骨的恨才說得出這般決絕的話?究竟是誰給誰下了咒,誰將萬劫不複?
寶石項鏈被扔進床頭櫃,軒姿去樓下,連喝了三杯酒,悸動的心才略略平複。小趙將解酒湯遞給一名侍應生,軒姿忽然開口攔著:“我去吧。”
駱長天其實對她也不壞,有時候話是說的曖昧,但都是不經意間的而且點到即止,舉止也一向都規規矩矩。帶她出去玩過幾次,也教了她不少東西。她也想過,就這樣吧,走到哪步算哪步。那晚他手下的人起哄叫她:“嫂子!”她也並沒有如既往那般拂袖而去。這些落在花染眼裏成了涼涼的歎息。
當駱長天來店裏接她時,花染忽然圈住她的腰,親親她的嘴角:“小丫頭出去玩幾次,心還野了不成?駱哥那麼忙,你也好意思叨擾。”語氣親熱中帶著一縷酸,一縷惱,又抬頭衝駱長天淡然笑著:“駱哥,小丫頭不懂事和我鬧脾氣,跟您添麻煩了。”
駱長天眼神一僵,接著混不在意地大笑:“沒事沒事,明白!明白!那什麼我今有事先走了,改天再來喝酒。”
“不送了,駱哥。”
軒姿麵紅耳赤:“你……”
花染去一邊倒了一杯酒,輕描淡寫:“別想歪了,駱長天拖家帶口的,你跟他走的太近沒什麼好處。”
他走過來,一手捏捏她的臉蛋,壞笑:“別說,你現在的樣子還挺像翠迪的。”因為這句話,她跑到玩偶店,一手拿著布偶,一手拿著鏡子,眼睛睜得大大的,嘴抿成一條縫。蒼天,她真是瘋了,竟會做這種蠢事!
軒姿敲門進去:“駱哥。”
駱長天指指身邊,軒姿坐過去,奪了他的酒杯,放到桌角。駱長天眼神悠深,哈哈一笑:“行,妹妹心疼我了,不喝了!”
軒姿遞給他解酒湯,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喝了一半,眼淚險些被嗆出來,捶了一下駱長天:“這麼烈的酒,你也不告訴我一聲!”
她小女兒的姿態讓駱長天瞳孔驟然縮緊,湊近一些,她身上若有似無的綠茶香水躥入口鼻。心下一驚,花染一向不喜歡別人動他的東西。
駱長天大笑著拍她的背幫她順氣,末了揉揉她的頭發:“還是這麼不知輕重,你駱哥的酒是這麼好喝的嗎?三年前你又不是沒嚐過!花染那兔崽子呢,又躲哪去了,每次都把你往我槍口上推!忒不地道了!”
軒姿忙替花染辯解:“駱哥,這次你可冤枉染少了,他是陪一姑娘去醫院了。”
“姑娘?”駱長天咂咂嘴,“有意思,有意思。花染看上眼的姑娘必然不簡單,走,湊湊熱鬧去。”不由分說拉著軒姿就走。
35
車過槐安路,雷絡喊停車,席芫摸摸他的額頭,不熱,也就隨他胡鬧去了。
兩個人進了肯德基,雷絡要了一盒黃桃蛋撻,席芫摸出一跟煙,旁邊的年青媽媽輕輕咳嗽了一聲,他識趣地塞回掏到一半的火柴盒,煙在指間滴溜溜轉了幾圈,忍不住問:“你喜歡?”
雷絡臉上浮現細微的笑容,低聲說:“寐兒喜歡。”
席芫暗歎一聲,看窗外法拉利旁邊站了一位交警,盡職盡責地開罰單呢,不得不明歎一聲。
雷絡突然說:“哥,我想重開律師所。”
席芫苦笑一聲:“你也真能給我找麻煩。說說,你是怎麼想的。”
雷絡說:“駱長天提起上訴,我想再次幫他辯護。”
席芫眼神一凜:“你沒有豬到當麵去和他談吧?”
雷絡揚起頭,年青的臉龐布滿溫暖笑意:“沒有。我就是突然冒出這麼一個想法,你不是跟我說過在哪跌倒就在哪爬起嗎。我聽說染少和他交情不錯,想讓你幫我跟染少說說,畢竟現在他這官司還沒有人放出話來說要接。對方那個辯護律師是我帶出來的一小孩,上次贏了我,回身天天往我家打電話,半夜兩三點的嚎起來就沒完,一個勁地說我誤導他,害他無心趁人之危落得了一個不仁義的罵名。”
或許太長時間沒有說這麼多的話,雷絡喝了一大口冰紅茶,巴拉巴拉剩了大半的蛋撻,狡黠地衝席芫眨了一下眼睛:“挺難吃的。”
席芫樂了,兜手給了他一下,說:“走吧走吧,那小兄弟都給我貼八張罰單了。”
席芫先出的店門,一輛貨車拐過來,車頭燈正對著席芫的眼睛。他低喝一聲,回臂擋住雙眼,身體一個踉蹌,撞在雷絡身上。席芫的眼睛曾受過傷,最經不起強光,雷絡他們沒有追問過,再親的兄弟,有一些傷口也隻能疼給自己看。
雷絡扶著席芫上車,看著一車窗的罰單也不由失笑,這一笑倒讓小交警鬧了個大紅臉。雷絡把那些罰單小心折了,放到口袋裏,跟席芫說:“我要是回頭找許若報銷,她會不會打我?”
席芫閉著眼睛,眼睫毛輕輕抖動:“不打你也得跟我作幾天。以前她總跟我耳邊磨叨,覺得她煩死了,結果她剛離開一天,我出門就忘帶墨鏡了。”
雷絡啟動車子,說:“送你回家吧,許若是今晚的飛機吧?”
席芫想了想,說:“對,沒準咱們到家她也到了。”
過了好一會兒,席芫慢慢睜開眼睛,眨眨,沒什麼問題了。他望向窗外,小廣場裏一群小孩子正在放煙火。他捶了一下心口,這麼多年過去了,一看到煙火,心裏頭還是滿是恨。
紅燈,雷絡回過頭:“哥,你怎麼了?”
席芫淡淡一笑:“阿絡你知道嗎,我曾經見過一場煙火,美麗的讓你有一種隨它一起毀滅衝動。在荒原上,野草有半人高,風吹過來,發出呼嘯的聲音。那些五顏六色的煙火躥起,綻放在夜空中,再四麵落下來,整個荒原都被映的通紅,所有的野草仿佛都在獵獵燃燒。天荒地老。”
話到最後變成呢喃,有時候席芫覺得那場勾魂攝魄的煙火隻是他的一個夢,想他席芫,怎麼會在那場煙火過後就瞎了眼睛,被那個女人扔在荒原上自生自滅。他席芫,怎麼會讓自己陷入那樣的困境,怎麼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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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芫、雷絡到家時,許若果然也到了,她掃一眼席芫,搖頭晃腦作惆悵狀:“哎呀呀,就知道某些人會把我的話當耳旁風,就知道某些人的眼睛一定疼的偷偷哭過。”
席芫一手堵住她的嘴巴,一手拽她進屋。
許若換了拖鞋,巴巴跟在席芫後麵:“皇上,皇上,我在飛機上看見一個美男子,你把他搶來做皇後吧!”
雷絡一口水全噴了,席芫麵不改色吩咐:“絡啊,給朕倒杯酒來。若啊,給朕細細道來。”
豪華艙的客人並不多,許若輕易找到座位坐下,對麵的男子戴著眼罩假寐,隻露出讓人驚豔的嘴唇和下巴。許若不知“唐突”二字為何意,虎視眈眈地看了他一個小時。
那名男子終於抻了一個懶腰,活動活動眼罩,嘴角勾起小小的弧度:“閉上眼睛。”那聲音美妙的仿佛千萬朵桃花盛開又凋落、凋落又盛開、盛開又凋落……
許若乖乖地閉上眼睛,聽那美男子輕笑一聲:“偷看我的人多了,像你這麼明目張膽的還真不多見。我可憐的醜丫頭,你叫什麼名字?”
這話若是放在平時,許若早抽他了,但此刻她傻傻地紅了臉,結結巴巴地說:“我叫許,許若,許多的許,若,若,若是……倘若的若。”
美男子又笑了:“也就是‘許你一生’的‘許’,‘人生若隻如初見’的‘若’嘍。”
許你一生,四個字在唇齒間流轉,便是滿室清香。是閨樓裏想念著情郎的小姐,是魂魄隨著夫君北上京城的婦人,是牆頭耀眼紅杏下倚馬緩行的少年,是遊園驚夢,是西廂,是離恨天外的絳珠草。
“若,可以跟我講講你嗎?”
“不。”她遲疑著,卻堅定。
“若,有時候傾訴並不代表著軟弱。”
“不。”她如此倔強。
他輕歎了一口氣,說:“多可惜。”
她睜開眼睛,他已經走了。人孤單的時候總是喜歡亂想,埋藏了那麼多年的心事一股腦地跑出來。她是孤兒,小時候又瘦又小,在孤兒院總是被欺負的那一個。十六歲,孤兒院的地被大集團收走,她拿著遣散費上夜校,考上大學,打工賺學費,艱難地活著,艱難,到底活著。
二十歲的時候談了第一場戀愛,因為畢業的時候不肯跟他南下而分手。沒有人像她這樣對一個城市如此癡迷。最好的朋友剽竊她的論文,她那時心氣高,手段激烈,好友被退學,她也被人指指點點,說她太刻薄。
那個女孩子離校的時候跟她說:“許若,我這輩子再也不想看到你!”她從此對同性產生了一種畏懼,再也不敢親近。
親情、友情、愛情都沒了,她發誓一定要對自己好,吃最好的,穿最好的,住最好的,連打工的老板也要最帥的。總之,絕不委屈自己。
許若的講述隻到桃花開又落,席芫哀歎:“若啊,朕待你不薄啊!你可不能為了一個下巴和嘴唇就拋下寡人啊!”
許若跟趕蒼蠅似的:“去死去死。”
席芫捏著下巴,慎重地一點頭:“好吧,朕現在有些相信你確實遇見了一個美的如朗月清風、羚羊掛角、無跡可尋的男子了。”
雷絡笑意頻染,悄悄將一打罰款單撕了,扔垃圾桶裏,推開窗,夜色越發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