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沒幾天小遠便出了院，他說這傷住醫院也沒用啊。
    我信了。
    回來後看望小遠的人一撥接一撥，何闐那女人倒也不計前嫌，跑來狠刮噪了半個下午。就連在央視實習的潘維都跑回來看望我們的英雄，還用他手裏的電台專用相機和全國業餘攝影特等獎技術，給小遠狠拍了一通以示紀念。
    第二天中午，小遠下課早早回來。
    他手臂上綁著石膏，本來就不是很方便，還因為人盡皆知的“91421”和校園裏四處張貼的我們的比賽照片，附加小道消息把他的傷傳的神乎其神，致使他一出去，無論走到哪兒都是上千瓦的炙熱目光！在張傲的怒吼下，他不許去擠食堂，每天下課快速回寢室就好，飯菜一律由張傲負責采辦！
    “遵從采辦大臣的嚴令，這麼早就回來了？”我們後兩節沒課，搶在食堂高峰期以前就解決掉中飯了。
    “嗯。”小遠笑嘻嘻的點點頭，等他把房門打開，我也跟著過去。
    “沒想到張傲一吼，你就那麼順，什麼時候你也對我這麼服服帖帖的呀……”想到那天張傲吼完，一屋子靜悄悄的，小遠手裏還端著湯，半天一聲不吭，動也不動。
    張傲氣過了，看小遠呆呆的坐在那兒，右手還捧著滿滿一碗蛋湯，又不耐的吼一句，“還不喝？為了檢查你今天吃東西沒？”
    小遠還是不動，張傲氣急了兩步過去，剛要奪小遠手裏的碗，卻在安靜的屋子裏聽見小遠的聲音：“對不起——”
    那隻舉在半空中的手抖了幾抖，最後輕輕落在小遠的頭上。聲音也立刻緩下來：“趕快喝吧，一會兒涼了……”
    等小遠埋頭咕咚咕咚喝湯的時候，又加上最後一句，“我脾氣壞，不是衝你……”
    “嘿嘿……”小遠不好意思的時候就會傻笑，“張傲也是為我好……”
    我們正在說話，寢室的電話響起來，我順手拿起來，剛喂了一聲，一個嚴肅的中年男音簡練的報名：
    找一下林季遠！
    我把電話遞過去，小遠一臉驚奇的接住，那個喂還沒發出來，半路愣是怯怯的變成了“爸？”。
    我心裏咯噔一下，頓時升起一種莫名的不安。而小遠隨後驚愕的“醫院打電話回家？”更加證實了我的擔心。
    11分30秒。小遠始終低著頭默默的聽著，沒再說一句話，最後機械的點點頭，仿佛電話那一頭的人看的到似的，然後小小聲說了句，好。就放下了電話。
    我不知道具體什麼事，但猜測事情一定很嚴重。便走到小遠身邊，撫上他硬直伏貼的頭發，他沒有動，頭低低的垂著，像夏日午後被曬蔫的小樹苗，讓我本能的想把他的頭撐起來，我不要這樣子的小遠，他應該永遠都帶著笑，像春日最和煦的陽光，堅強而溫和！
    手指碰到小遠的臉頰，一點濕熱瞬間凍結了我之後所有的動作。
    第一次，我不知所措，直到他的肩頭慢慢顫動，我才把手搭在他的肩頭，鬆鬆的擁著他。
    小遠的右手伸過來，緊緊的拽著我的衣角，頭抵在我的腰間，左臂的白色石膏被眼淚砸濕了一片……
    我任由小遠在我的身前哭泣，那壓抑的啜泣聲讓我難過。
    我想告訴小遠，你可以無所顧忌的大哭出聲的，但外麵熟悉的吵鬧聲給了我否定的答案。小遠肯定也聽到了，拉過攥在手裏的衣角，擦掉臉上的淚痕。
    搶在他們進門前一秒坐直了身子……
    晚上振打來電話，問我小遠的傷勢怎麼樣？我說咱晚上出去住吧！
    賓館裏，本以為換個環境會好一些，可心裏還是煩躁鬱悶的厲害，一點用也沒有。
    振洗澡出來，從冰箱拿了兩罐冰啤，扔給我一罐，打開，白色泡沫湧了一地，酒滴順著罐身一滴一滴落下去，像極了小遠的眼淚……
    我從來沒有見過男人哭，從小生長的家庭環境，不論是外公還是爸爸都教導我，男人流淚，那是懦夫所為，而今天第一次看到的人，卻是小遠，是我的小遠……
    我突然覺得難以忍受……
    “對了，林季遠的傷怎麼樣？”
    “很麻煩。醫院和學校商議後首先通知了他家裏，說是算……殘廢。”
    酒罐掉到地毯上隻輕微發出了悶響，振所受的衝擊似乎比我還大。之後的整晚都再沒開口說話，我也懶得開口。
    第一次，我們外宿沒有發生關係，躺在同一張床上，兩個人各有所思。
    隻是那個時候，我並不知道振所思慮的，竟是……
    我心急如焚，但我知道我不能亂。
    每天去看看小遠，他說不出高興還是難過，隻是沒了以前的精神。我還是會跟他逗笑，聊天，我討厭別人處處表現的特殊，尤其是張傲，布滿血絲的雙眼總能點燃我莫名的怒火。
    但是我沒有提過籃球，那是一個禁忌。
    注定與小遠無緣。
    去外公家，請外公幫忙聯係骨科和神經方麵的專家。
    回到學校，知道小遠聽從了大家的建議，由張傲陪著再次去複查。其他人也都幫忙收集資料，卻都默契的誰也沒有對外張揚。
    可有些人始終是瞞不住的。
    魏海他們聽說後，帶著小遠去認識的專業體育醫生那裏又看了一次，可回來後依然沒什麼消息。何闐衝來問人參有沒有用？這東北妮子老家就在長白山，說讓家人進山裏幫忙買支新采的人參寄來……
    關心小遠的人真的不少。可振的格外關注又一次令我震驚。
    不僅每天專程問候小遠的情況，還接二連三的買了蓋天力、龍牡壯骨衝劑一類的補品，今天又提來兩瓶鈣片……
    飯桌上，我問他怎麼突然想到給小遠買東西，他半天不說話，等我準備換個方式再問的時候，他突然又緩緩的開口：“怎麼說，也是我介紹進來的……。”
    周六早上，大家都還睡著，張傲跑來拍門，問小遠有沒有過來？我們才知道，小遠不見了。急忙起來幫著一塊找。
    帶著涼意的清晨，偌大的校園，該從哪裏找一點頭緒都沒有。
    我繞著跑了一圈，問了幾個人，因為太早，又是周末，大家都說沒看到。
    偶然看到幾個晨讀的身影，腦海裏一閃，我立刻往回跑。
    但距離越近，心裏越忐忑不安，隻是偶爾提過一次，不知道小遠是不是真在那裏！
    一口氣衝上五樓，推開天台的鐵門，瞬間，高空的風迎麵吹來，隨著呼呼的風聲，隱約聽見有人讀英語的聲音。
    拐過轉角，天台那一側的盡頭，一個身影正迎麵對著風大聲念英語，盡管左臂打著刺眼的石膏，但右手卻高高舉著本厚厚的字典……
    我慢慢的靠近，那個人似乎感覺到了什麼，轉身，回頭，眼睛裏很自然的流露出驚訝，然後變成喜悅，最後微笑的站在那裏！
    細碎的劉海被風吹的全部豎起來，順著他光潔的額頭捋上去，頭發在指縫間穿過，有點刺刺的，突然覺得這個場景如此熟悉……
    “一大清早跑出來幹嗎？”
    “讀英語啊！”他晃晃手裏的書，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有些話放在嘴邊，但我沒說出來，隨意和他聊天，小遠一如往昔，讓我覺不出有任何不妥。突然，他話題一轉，
    “別擔心我，我已經想通了。”
    “想通？想通什麼？”
    “一隻手而已。”他揮揮左臂。“其實我挺幸運的，要是右手，我還得從頭開始學寫字，不過是左手，就沒關係。”
    他轉過頭衝我笑笑，帶著一絲僥幸的得意和竊喜。可我隻覺得傷心，為什麼要勉強自己？怎麼會沒關係？
    我說，“小遠，明天跟我去軍醫院，請專家看，一定能治好你。”了不起就是爺爺一通電話，別人需要成月成年等，小遠肯定立刻就能入院。
    可小遠還是笑著說不用了，說真的沒關係。
    我突然變得異常激動，心底積壓許久的東西全部湧出來。“怎麼會沒關係？為什麼不用？既然有機會幹嗎要放棄？為什麼要勉強自己？小遠，我不信你會不在意……”否則，你不會哭，我連你不高興的樣子都沒見過。
    小遠大概沒見過我發怒的樣子，愣愣的看了我半天，然後收了笑，背靠著欄杆，仰著頭望向寥落的天空。
    “嗯，我在意，很在意。尤其是剛聽到手殘廢的時候，不知道為什麼就哭了。以後不能打籃球，機能恢複到什麼程度也不知道。”
    “不過趙揚，我真的想開了。不是騙人。很多事，不是人想怎麼樣就能怎麼樣的，會被許許多多的事情製約著，可我的手還在，這就挺好的。”
    小遠的語氣裏透著放開後的閑散。我對他的坦誠突然不知該怎麼勸慰。我感覺到他話裏包含著什麼，可又理不清。
    隻能再說，小遠，我們再去檢查一次，如果能治好就治，即使治不了也沒有什麼損失不是嗎？
    可小遠還是不肯正麵回答。
    過了會兒，他和我閑聊到了他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