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妹二人剛行至頤心閣門口，抬眼之際，視線卻不妨撞上了庭院那一頭款款走來的身影。
    “幾日不見，晚兒過得可好？”
    林霽眼帶笑意，收了雨傘交給秋湖。他依舊是那番溫雅從容的模樣，修長的眉下，兩道暖暖的目光如星子般閃爍著。向晚隻覺心中一顫，低下頭悶悶地回答：“霽哥哥怎麼來了？”
    林霽見狀，唇邊的笑意又深了些，低眉拉起向晚的手：“今日下朝早了些，我便繞到這兒來看看你。方才瞧著你們好像正要出門呢？”
    握著他的手，向晚一下覺得自己沒了脾氣，柔聲說道：“進去再說吧。”
    秋湖看著他們二人進門，沒有再跟上去，眼中如煙如霧般迷蒙。向晚，你真的好幸福……那日午後，她偷繡荷包，偏偏教向晚發現了。在翰日國，女子親繡荷包，那是要贈予男子的定情之物……她瞞不過去，隻好說自己心屬之人是方硯。殊不知，那是一份永遠也送不出去的禮物嗬……
    “秋湖姑娘……”一聲輕喚結束了她的妄想，秋湖轉過身，見對方不是頤心閣的婢女，不由得多問了一句：“來幹什麼的？”
    “二夫人聽說相爺來訪，怕招待不周，特遣奴婢送來上好的茶葉。”
    秋湖皺了皺眉，作主打發了：“相爺和小姐素不喜外人打擾，若是裏邊沒吩咐，連我都不能輕易進去。”
    “那……”侍女一臉為難。
    “先交給我吧。”
    侍女擱下茶葉，退了出去。秋湖微微歎口氣，再看一眼緊閉的房門，此刻進去，肯定得看到些不該看的。真不明白，他們已然親密如斯，為什麼還遲遲拖著婚事呢？
    而此刻的閨房內，其實並沒有秋湖想象的香豔場麵。不過，也夠驚世駭俗了。林霽剛剛解下披風，四目相對，隻覺眼波盈盈。他了然一笑，無奈扔下衣物，將佳人攬進了懷裏。這是外人從未見過的林相，這樣的他隻屬於向晚一人。
    “自從桃園見了皇上後你便不再來相府，莫非生氣了？”
    向晚搖了搖頭：“我隻是害怕再見到皇上。”
    “哦？”林霽微微一怔，旋即輕笑著問道：“為什麼？”
    “不知道。總感覺皇上的脾氣很怪，不知怎麼就得罪他了。”
    “你這丫頭倒是挺會察言觀色。”他伸手理了下粉腮邊的碎發，緩聲解釋，“晚兒，那是因為你姓雲。”
    “姓雲犯著他了？”
    林霽失笑：“的確犯著他了。你該知道你的堂姐雲千雪吧，就是前太子妃……皇上與她可是有不共戴天之仇，故而將你們姓雲的一起討厭了。”
    “這是怎麼回事？我從來沒聽說過……”
    “這是宮闈之秘，怎可輕易讓外人打聽到？二十年前，皇上的生母涉嫌謀害太子和未出世的皇孫，被太子妃查出證據，交給了先帝。先帝也是心狠了些，竟在皇子出世後便將貴妃賜死了。皇上幼年失母，一直耿耿於懷，從未停止追查此事。看他如今的反應，怕是早已明白了真相。”
    “這麼說來，皇上也挺可憐的……”
    林霽淡淡一笑：“好了……我跟你明說是要你心裏有個底，日後見了皇上才好應對。”
    向晚不以為意：“我這等小小人物，哪有什麼麵聖的機會？”
    “向晚……”林霽的雙手落在她肩上，目光炯炯，那語氣竟無比認真，“你隻是暫時住在這裏而已，你不會永遠是小人物的。”
    心猛地一沉，向晚幾乎找不到自己的聲音：“霽哥哥……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你已經十七歲了，到了嫁人的年紀。我絕不會讓你委屈了，你將來的夫君……一定是了不起的人物。”
    “你要把我嫁出去？”聽出了話中之意，她反射性地推開林霽，一臉的受傷，一臉的難以置信，“嫁給誰？了不起的人物……比丞相大人還了不起嗎？”
    “向晚！”林霽沉聲喝道，隻有他自己明白，原來林相也有“色厲內荏”的時刻。
    清淚如線，向晚感覺像是要死過去一般。她卻依舊倔強地仰起臉：“我是不是說中了？”
    空氣凝結，這個短短的問句教林霽一時啞然。他細細看著眼前這張容顏，如雨中的桃花，教人好不憐惜……而他，卻必須那麼殘忍地傷害她，是的，必須！
    “晚兒……你終究要長大的。”
    向晚望著他，目光癡癡，卻是如破碎的琉璃。她口中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他覺得鋒利異常：“霽哥哥，你好可怕！”
    林霽移開視線，再也沒有看她。失了那抹溫暖的笑意，俊雅的五官顯得非常淡漠。他沒有任何的解釋，反正……也不算是誤會。
    沒有激烈的爭吵，沒有隻言片語的糾纏。那日雨橫風狂，雲府的下人們隻看到林相如來時般平靜地走出了頤心閣。隻是，那道清冷的背影似乎讓整個春天都變得寒冷了……
    “相爺，您的衣裳都濕了……要不讓向晚小姐跟雲大人借一件幹淨的？”
    林霽把傘交給鍾寧，直接上了馬車，抿緊的唇邊吐出幾個意外的字眼：“去海棠閣。”
    啊？鍾寧僵住了動作。不過，他卻不敢有異議，揚鞭勒馬掉轉了方向。阿彌陀佛，千萬別讓向晚小姐知道自己送丞相去那種地方，不然，少一層皮還算是輕的了。
    車廂裏，靠在枕上的林霽露出無力的苦笑，他隻能讓自己看見自己的心痛。向晚，向晚……這些年，他計劃中唯一的意外就是她。當年，救她也許隻是一時意氣。朝夕相處間，他卻不由自主地對那個小女孩心生憐愛。小向晚是如此地依賴他，她的目光總是緊緊追隨在他身後，似是眨眼之間，他就會消失不見一般。從來沒有人這樣緊張過他，這樣愛過他，所以，他放任了心裏那塊柔軟的地方，允許她一點一滴進駐其中。他那時大概是昏了頭，沒有想過小女孩終究會長大。
    兩年前，向晚十五及笄。那晚，在柔美的月光下，在繽紛的桃林中，她為他跳了一支舞。佳人絕色，月白的輕紗在花間飛揚，明媚的眼中流轉著濃濃的情意。他知道她愛他，猶如孤注一擲的賭徒，以整個生命在愛他。那一舞，傾國傾城，也傾了他的心。
    他的世界再度出現了久違的恐慌。於是，他以男女之防為由，督促雲天珩把女兒接回雲家。然而，向晚的光芒終究遮不住。更勿論她曾在當朝丞相身邊呆了八年，由他一手調教，成為名滿晏京的美人。
    桃林麵君，並非他的刻意安排，卻是早晚會發生的一幕。上官鳴飛需要一個單純、沒有外戚勢力的皇後，而他林霽要踢開高家和孫家那些礙手擋路之人。他們目標一致，可皇帝不信任他……向晚不可避免地成為其間一顆最有價值的棋子。
    上官鳴飛是個聰明人，見到向晚之後，他很快便作出了反應。
    “丞相，如果我跟你要她，你肯嗎？”幾經思量，皇帝終於問出了口，是試探，也是考驗。
    不動聲色，他盡量平緩自己的語氣：“微臣隻求陛下善待之。”他擔心，向晚畢竟姓雲。
    皇帝有好一會兒都沒有說話，他知道林霽指的是什麼。雲向晚，雲……若不是集合了雲林兩家的血脈，她的出身還真封不了那些人的口。前朝兩代，雲林兩家的先人曾為朝廷建功無數，一個皇後，一個東宮正妃，就連西燎前皇後熙和公主也是林家人……誰能否認雲向晚身上這些尊貴的血統呢，她是最合適的！
    “這個……你盡可放心，朕對她還不至於無故遷怒。”
    “那麼——臣替向晚多謝皇上的厚愛。”
    皇帝想了想，叩案沉吟道：“這事兒急不來，得好好計劃……”說著，他抬眉看了林霽一眼，別有深意：“丞相可趁此機會再想想清楚，待朕一旦決定，可就沒有退路了。”
    退路……林霽深深吸了口氣，從很久以前開始，他就沒有退路了。族仇家恨，沒齒難忘那段逃亡流浪的日子。總有一天，他要踏平東淩，血債血償，拿回原本就屬於他的一切。就差那麼一點了，誰也不能讓他放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