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收到一封信。
    完全看不懂的拉丁語。
    我神誌不清地踢了旁邊睡著的死豬一腳。“喂，別睡了！這不是給我的吧？”
    熾烈的陽光射得我睜不開眼，現在都快中午了吧？沒關係，時間對我來說已經是無意義了。
    在這個地方不需要時間，這個矢量失去了它應有的價值。
    這裏隻有思維、意識、逃跑、瓦藍的天空，承載的回憶與等待。
    空氣中緩緩流淌著荒誕的氛圍……
    旁邊床上蒼白的女子睡得正酣。
    我很奇怪她為什麼在扔給我一封信之後就能完全睡死。
    不過當我回憶起這裏是什麼地方時，這一切也就不足為奇了。
    揉著惺忪睡眼不滿地回過頭……
    啊——啊——媽呀！！！
    一張俊臉好整以暇地橫在我麵前。
    居然是他！！！
    “嘿……嘿嘿……”我傻笑。“奧、奧萊克？你怎麼在這裏？”
    “我們可是室友。”他唇角勾起一抹邪笑，兩支白蔥般的指頭在我麵前一夾。
    未等我反應過來。
    那封還帶著淡淡花草氣息的信就鬼使神差地轉移到他的手裏……
    “我幫你看。”
    呼……這反客為主的態度真是欠扁！
    好看的眉頭微微蹙起，視線在信紙上遊走。
    我屏息凝神。
    “一切都在一可怕的快速跳走……”他把信紙夾在我眼前晃了晃。“隻有一句話。”
    “誒？！”
    到底什麼意思……
    真是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我過去沒得罪什麼人吧……我也不是低智商的人。
    我更沒有瘋掉。
    是這個世界瘋了吧？
    沒錯……從把我塞進這個鬼地方的時候，這個世界已經不是原來那個世界了。
    所有人都瘋了。
    瘋子的話我怎麼看的懂……
    “什麼意思？”咬牙切齒了很久之後，我終於放棄，厚著臉皮問他。
    “另一種說法——時間已經消逝。”
    他雙眼微微眯起來，性感的嘴唇一張一合……
    “消逝”兩個字拖了很久……他的聲音變得沙啞，最後完全是氣聲。
    他看著我的眼睛，把我挖空。
    他似乎會催眠，因為我一時間竟覺得頭昏腦漲。
    “你不害怕我嗎……？”他一字一句說道，眼神裏湧上了濃濃的憂鬱。
    “為什麼要怕你？”說這話的時候我明顯在發抖。
    神秘，太神秘了……我聯想到昨晚的相遇。
    而今天的直麵相對，我卻依然挖掘不出他的真實麵孔。
    他的身邊似乎總有淡淡的霧氣籠罩，讓人總是猜不透，摸不著。
    怕啊……叫人如何不怕？
    沒有安全感，甚至沒有存在感！
    在這個與世隔絕的世界，無人依靠。
    還算得上認識的，也隻有你一人。
    瑟縮的心情能告訴誰呢？
    心底的聲音默默說著——無論如何，保護好自己。
    等待日後的霧散雲開。
    氣氛開始緊張起來。
    隔壁床的女子還在呼呼大睡。
    當然，我並不關心她的精神病史，但她醒來後，我有必要跟她談一談。
    “奧萊克，你一定知道些什麼。”我神經一短路，竟然沒有畏懼，抬頭迎上他的目光。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一切……”他仍是笑。
    “知道就好……”我抽動嘴角還他一笑，回頭。毛骨悚然。
    背後久久沒有動靜，我猶豫要不要回過頭去向他解釋，想想又覺得沒必要，反正這裏不需要邏輯。
    “失去光澤的金屬物品。
    不透明的水晶和模糊的玉……”
    輕飄飄的聲音刺激著我的胃酸分泌，剛才還呼呼大睡的“信差女”此刻突然坐了起來，像僵屍一樣直挺挺地看著我。
    直麵精神病人……人生頭一遭啊——
    “磚頭上的煙炱條紋。
    木頭上的油漆斑……”
    她在幹什麼……
    左肩有被硬物擱上的感覺，有點痛……
    我微微側頭。
    媽呀！奧萊克的腦袋——尖尖的下巴擱在肩膀上，冰藍色的眼瞳凝視著麵前的女子。他也好奇吧？
    我趕緊回過頭，裝沒看見。
    “惡劣氣候的跡象，折斷的樹枝，皺紋。散開的滾邊，笨重的胸脯……”那女人突然抖了一下，停止了囈語。
    她看著我，又好像看透了我，通過我的身體看向我身後……
    “弗吉尼亞·伍爾夫”她莫名微笑。“讓-菲寧伯爵。也許我們認識。”
    我無心在糾纏她為什麼認識，我已經對我的“伯爵”身份相當有自覺了。
    環視房間一周，三張潔白的大床，一個陽台，一些沒有鋒利菱角的小家具。
    我也笑了。
    “你好，弗吉尼亞·伍爾夫。久仰你的大名。”我伸出右手，很沒麵子地被她無視。
    “我們好像是室友。”她輕輕摩娑著手裏的小木梳，並有看我，空靈的視線四處遊蕩。
    “對，我們是室友！你、奧萊克、還有我。”心情不禁好了起來，要知道，弗吉尼亞可是個名人！
    “我看過你的作品《牆上的斑點》，雖然看不大懂……嗬嗬”
    “奧萊克？我不認識什麼奧萊克。”她呆呆地回答，像一個木偶。“讓那個該死的奧萊克見鬼去吧，他是空氣，是夜裏的暗塵！um……對了，你想出去嗎？”
    幹嘛突然提起這個問題，思維怪跳躍的……
    不過她把奧萊克罵了一頓，罵得我非常之爽。
    我回過頭向奧萊克淫笑，發現左肩空無一物。
    這小子，被氣走了？
    “當然，當然想出去，你有什麼辦法嗎？”我心不在焉地回答道，見鬼，要是能出去你自己不是早就出去了？真當我是神經病啊……
    “沒有。”
    “這裏雖然監察不嚴，但沒法逃走。”她攏了攏頭發。“後麵一大片荒山野嶺，隻有前門能進出，出去是妄想。而且，我覺得這裏挺好。”
    “……”該死的，我覺得這裏一點也不好。
    “信看了嗎？能看懂嗎？”她抱了一個枕頭，像貞子一樣爬到我床上來坐著，大大的眼睛恢複了神采。
    “……”低頭，沉默。
    翻譯出來了，看懂是另外一回事。
    “想知道是什麼意思嗎？”她雙眼泛光，表情有些興奮。“菲寧……告訴我，你想不想回到過去？”
    廢話！想！當然想！！！
    “時間在消逝……時間已經消逝……”
    “生命一點一滴被剝奪……你們敲響了彼此的喪鍾。”
    “你不認識奧萊克，他卻認識你。”
    “我無法看見奧萊克，你也同樣……”
    她在念什麼經……我無語，但現在除了聽她念經也沒有別的辦法，隻好繼續。
    “你說錯了，我能看見奧萊克。我還和他說過話——”他還吻了我。當然，最後這句我沒說。
    “錯了嗎？”
    “嗯。他是我們的室友，你看，剛才他還在，隻是被你氣跑了。其實那小子除了長得好看點沒別的，還這麼小心眼，真不知道以後該怎麼相處……”要是他再吻我怎麼辦？
    弗吉尼亞看著我，眉目舒展開來，像天邊的浮雲，她輕輕撫摸我的頭發。
    像慈愛的姐姐……
    “對，是我錯了。”她微笑。“那麼……菲寧，你現在想睡一覺嗎？”
    “不想，我才剛剛睡醒。”
    “那你能回想起以前的事麼？”
    又是跳躍性思維……神哪==、
    “當然能……我又沒有病，不過，你是怎麼進來的？”警覺心一起，弗吉尼亞該不會是……
    “因為嚴重的抑鬱症。”她說。
    “說說你的回憶吧，你還記得飛燕草嗎？你還記得那架鋼琴嗎？你還記得他嗎……”
    莫名其妙，不知所雲。
    這就是我此時的反應。
    “嗬嗬，別誤會，是奧萊克讓我問你。”
    我搖了搖頭。
    “那你就睡吧，快睡……奧萊克現在一定恨不得殺死你……”
    弗吉尼亞的腦袋在我麵前晃啊晃，晃啊晃。
    困意襲來，大腦昏昏沉沉，我感覺到我身體的下墜。
    可怕，太可怕了——
    我無法控製自己。
    就像被打了麻醉針一樣，我耳朵嗡嗡直響。
    卻有聲音在腦海裏回蕩——
    “誰殺了知更鳥？
    是我，麻雀說，我殺了知更鳥，用我的弓和箭。
    誰看到他死？
    是我，蒼蠅說，我看到他死，用我的小眼睛。
    誰取走他的血？
    是我，魚說，我取走他的血，用我的小碟子。
    誰來做壽衣？鳩說，是我，深深的愛與歎息
    誰敲響了鍾，牛說，是我，可憐的知更鳥，
    是我，甲蟲說，我將為他做壽衣，用我的針和線。
    誰來挖墳墓？
    是我，貓頭鷹說，我將為他挖墳墓，用我的鑿子和鏟子。
    誰來當牧師？
    是我，烏鴉說，我將為他當牧師，用我的小本子。
    所以，再會了，知更鳥。
    當喪鍾為那可憐的知更鳥響起，空中所有的鳥都悲歎哭泣。”
    “時間飛轉流逝——碧藍眼眸漸漸模糊——你摔壞了鋼琴——你在草叢中哭泣——
    放棄你真的可以嗎——做不到——做不到——
    殺了我吧——菲寧——我無法失去你——
    把我埋葬在藍色的大海——我要守著你的夙願——”
    天藍色的信紙在奧萊克的手中，變成紙屑，漫天飛舞。
    他看著我笑，笑著笑著卻又哭了。
    手中一大束藍色的飛燕草，如此純潔無瑕。
    “深深的愛與歎息……”
    亂哄哄……大腦飛速運轉。
    各種各樣的東西擠了進來，霸占裏麵的每一寸空間。
    為什麼？
    究竟是為什麼？
    我想隻有一個解釋——也許我真的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