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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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坐在獨角獸上,穿梭於大片大片的雲層中。四周雲氣飄渺,一片冥暗。采兒握緊了手上的劍。
莘氐把這把劍交給她的時候,告訴她這是曾經的天神賜給天神國國王的神劍。不過因為那場大火早就流落到宮外了。他也是多年前執行師父任務時偶然得到的。
“您不想去嗎?不想知道答案?”采兒驚訝莘氐居然沒有要跟他們一起回天神國。
“不用了。去完成你的事吧。”他隻是背對著她,“如果有答案的話,相信我總會知道的。”
采兒沒再多問,便拿著劍去找安風哀了。
“帶我回去吧。你說過的,要帶我回去的。”
“你真的決定要回去了?”她看到他有些顫抖地轉過身來,一字一句地問她,像是做最後的確認。
“是的。”
“那好吧。”
一切都要結束了。爹爹,我馬上就可以為你報仇了。
一個笑容在她臉上綻出。安風哀在她身後,感覺到她妖嬈的笑意。
周圍湧出無盡的香氣,帶著無間的愛和複仇。
月光均勻地鋪撒下來,各個宮殿的金頂都反射著柔和的光。隻有議政廳的黑色琉璃頂一片暗色,像是吸收了一樣所有的月光。
議政廳仍舊帶著比夜更暗的顏色,隻有幾扇窗裏閃爍著鬼火一般的光亮。
他們在議政廳的琉璃頂上偷偷降下。采兒輕易地打破了那裏的結界。
“安風哀,你可以走了。你已經把我帶回來了,接下來的事就讓我一個人完成吧。”
他離開的時候從她身邊走過,說了一句話,聲音很小,她卻字字句句聽得清清楚楚。
“如果可以,我希望當初我選擇留在安風雪域,那樣至少你不會這麼痛苦。”
看著騎著奧拉漸行漸遠的安風哀,她突然覺得全身心地疼。
她感到一陣陣恐懼。那些在她心裏紮下根的黑色曼陀羅正在肆意地開放,一邊妖豔,一邊疼痛。
複仇之後,真的會是結束麼?
她抬眼看了看晴空萬裏的黑夜,爹爹的微笑若隱若現。
現在不是思考這些的時候。今晚,她一定要成功。
索尼采順著琉璃頂往下滑,然後輕盈地越到地麵上。
這裏是議政廳的後殿,她以前從未來過這裏。不過她知道,從這裏進去,一定比主殿要容易。畢竟主殿的那扇黑色大門上被種下多少咒語,她也不知道。倒是這側殿,應該不會那麼難。
她摸索著向前,早已撐起的結界在黑暗中泛著白光。她輕巧地打開一扇側窗,然後翻身進去。繞過後殿的門廳和房間,她直接闖入了主殿。中間隻有幾個簡單的咒語,她很容易就打破了。
一切都太輕易了,讓她有些不可置信。
可是,她沒有時間想太多。現在她要做的,就是把這把劍插進那片刻滿符文的浮雕。
她站在空曠的議政廳裏,仰望著那些王座背後的符文。它們在漆黑中發著淡綠的光,像帶著靈異笑容的鬼魅。
她緩緩踏上台階,緊握著手裏的劍,走向王座。
符文上的綠光由淡變強,開始有些刺眼。
她三兩步跨上了王座,繞過金色的座椅,直逼那麵刻滿符文的牆。
“都結束吧!”她舉起了神劍,對準符文,然後深深地,刺了下去。帶著所有的怨念和恨意,帶著所有的摯愛和心痛。
劍尖好像劃出一道傷口,刺下去的刹那,所有的綠光都暗淡下來,聚攏在劍尖落下的位置。然後在一瞬間,所有光芒像是波濤一樣洶湧散開,帶著巨大的衝擊力。一時綠光滔天。
那些散發綠光的符文像是鬼魅一樣漂浮起來,帶著哀號向索尼采湧來。它們幻化成扭曲的不成形的臉,像是一團團淡綠色的霧氣,慢慢靠近她拿著劍的手。
霧氣漸漸爬上神劍,然後是她的手指,手背,順著她的手臂一直向上。它們像是絲滑的緞帶,繞著她的手越纏越緊,讓她有些握不緊神劍。
她感覺自己要被反噬到符咒裏。她試著念動幾個咒語,卻一點反應也沒有。
這種力量太強大,已經完全將她控製住,讓她不能動彈。
采兒的意識開始渙散。記憶漸次翻湧而上。
她看到爹爹慈愛的臉,背他上鈺山時佝僂著的背,她離開時不斷傳出的咳嗽聲。小狸帶著頑劣卻純真的笑容,他的長袍在黑暗中翻動,泛著微微的白光,他告訴她,一定要成為天神國的王。還有——安風哀,他眼底紛揚的蘆花,他在月夜下安慰她,告訴她她有家了,(修改)
當她再次看清眼前的一切時,才發現自己快要被吸入那麵牆了。纏繞的綠色緞帶已經爬過了她手臂上的那顆暗紅色的六芒星。
眼前恍惚又出現那個夜夜重複的夢境。
金色的長發在空中飄揚,香氣暗湧。
銀色的精靈在舞蹈歌唱。
一根被掐斷的金色長發,一群跳動的銀色精靈,翕動的嘴唇,氤氳的白霧中晃動著的身影……
好像是生命最初的畫麵,在記憶深處湧動。
采兒,采兒……
是誰的呼喚,溫柔得像是母親,從未謀麵的母親。
這聲呼喚讓她清醒過來。
為了爹爹,她不能就這樣放棄。
她猛地一抽身,把劍拔了出來,又向下刺了兩下。綠光暗淡下來。虛浮著的符文漸漸變成透明,然後消散不見。整麵牆在一瞬轟然倒塌。塵土飛揚,一片昏暗。
該結束了吧。她這麼想著。
然而下一秒,整個議政廳就開始搖晃,仿佛要坍塌。
巨大的黑色石塊從天而降,砸落在地上,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
采兒慌亂地躲避著這些石塊,朝著門的方向奔去。
她還沒有到達門口,卻感覺地麵停止了搖晃,一片灼眼的金光刺激著視網膜。
她回頭,發現議政廳裏一片明光爍亮,金碧輝煌。所有曾經覆蓋在金片上的黑色石塊都掉在地上,漸漸化為灰燼。
那些是斷嬰被摧毀的能量嗎?
采兒沒有多想。她耗光了所有的力氣,癱軟在地上。
斷嬰現在應該在王宮的某個角落奄奄一息了吧。
快要消退的月光透過天窗撒進來,純澈地讓人覺得舒服,不再有被濾去什麼的感覺了。
仇報了,一切都結束了。在夢裏看到爹爹時,她再也不會流淚了。她要笑,她要守著所有的記憶一直笑下去。
“你成功了?看來愛爾斯神果然沒有說謊,隻要找到手臂上有暗紅的六芒星的人就可以破除神禁。”
黑暗頃刻被光亮吞噬。一顆巨大的太陽球懸掛在大殿的天窗下,光芒萬丈。所有光芒的正下方,熟悉的長袍泛著黑色的光在風裏翻飛。
“斷嬰?你不是……不可能的,這不可能。”她扶著王座緩緩站起,想要看清眼前的人。
“什麼不可能?難道你真的以為我現在應該呆在某個角落,奄奄一息?”他突然大笑起來,嘲諷的聲音在空間裏來回穿梭,無比刺耳。
“笑話,真是天大的笑話。你以為我斷嬰會被你的一點雕蟲小技給騙到嗎?你以為你被愛爾斯神召喚我不知道嗎?整個議政廳都是我布下的咒語,她現在隻是被囚禁的神。要不是我把冊封地點定在花叢裏,她根本不可能那樣成功地召喚你。你以為你去了神廟遇見狼然後逃去洇珈叢林我不知道嗎?你以為你在雪域發生的一切我不知道嗎?你以為奧拉會無緣無故帶你去幽秘密穀嗎?”
“難道,都是你…”采兒猛然想起這一切,在冊封大典時被神秘地召喚,遇到的擁有神力的狼,奇異的火龍,還有莫名其妙地到了密穀。
“當然是我。難不成你還以為這些都是巧合?不過,還要感謝另外一個人。”他冷笑著,“哦,不,不能說是人,是愛爾斯神。”
斷嬰的聲音像是被擴大了千萬倍,在大殿裏四處回蕩。
心裏傳來轟然倒塌的聲音。“不可能的,愛爾斯神不會騙我的。”采兒再一次跌坐在地上,嘴裏喃喃地念著。
“如果她沒有騙你的話,我現在怎麼會站在你麵前?那麵牆是眾天神留下為了製約天神國的。愛爾斯神告訴我,如果想要天神國再有王,就要找到手臂有暗紅六芒星的人,用神劍刺破符咒,這樣才能解除神禁。而我所做的一切,都是按照她的指示完成的。”他眼裏放著光,“當年我出師後,就離開了幽秘密穀。他們那些蠢人都想爭繼承人的座位,可是那個位置有什麼用?我想要的,是整個天神國,我要巫師成為人們最敬仰的職業,要讓所有人知道,巫師也可以統治一個國家。所以,我曆盡萬難,從最初的祭司直到現在的攝政王。馬上,我就要成為天神國真正的王了。沒有人可以阻攔我,連天神也不可能。”他大笑,帶著燃燒著的欲望向四周無止境擴散。
為什麼會這樣?她感到無力,自己所做的一切現在看來都那樣蒼白。她想要好好去愛每一個她愛的人,轉身卻發現自己把自己陷在一片荒蕪的沼澤中,離所有愛著的人那麼遙遠。
“那麼小狸呢?他也是你計劃的一部分?”
笑聲戛然而止,一切像是死一般的靜。
她看到斷嬰的臉變得一片慘白,他的眼裏不再有光,而是一種絕望的憤怒。
斷嬰點了點手杖。她感覺自己被無形的手提起,然後被重重地摔到他麵前的地上。
“我怎麼會利用他?他是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是我一生的心血。”他低下頭盯著她。“本來我都計劃的好好的。破除神禁後,天神國的王位,天神國的一切都會是他的。可是,他竟然為了你這個女人而去自盡。這都是你的錯,都是你的錯!”他的眼中布滿了血絲,深黑色的瞳仁像是要破裂一樣。
采兒冷笑了一聲,“我的錯?這些是你一手造成的。如果不是你精心計劃的一切,也不會把他逼到要自盡的地步。你知道嗎?他到死的時候,都在祈求你的愛,可是你卻連一滴眼淚也沒流,連到死都還要利用他。你有什麼資格說他是你最愛的人?”
斷嬰握著手杖的手劇烈地抖動著,淚水簌然。
“我把他送去了幽秘密穀,我知道師兄的能力不在我之下,而且他用的都是光明的咒語。我一直不敢教狸兒,是因為我知道我的巫術裏有太多的黑暗,我隻是希望狸兒不要跟我一樣。我隻希望他永遠像他泛著白光的長袍那樣純真。我不敢關心他,是怕他跟我接觸太多會沾染到那些黑暗。我隻想留給他最好的。”
采兒看著斷嬰竟然真的在哭,為了小狸而哭。小狸走的那個夜晚沒有流出的眼淚,現在看來像是一種補償。她心裏好受了些,至少他真的那樣愛著小狸。不管他做過什麼,至少他也真的算是一位父親。
“可是你為什麼要對安風哀那麼好?難道他才是你想利用的人,你不敢關心小狸,所以你關心他,讓他為你效忠?”
“不要拿他和狸兒比!是的,我是利用了他,可是那也是他自願。從小我對他那麼好,怎麼不值得他回饋給我呢?”
“他自願?他自願是因為你給了他家,是因為你對他好,是因為他一直把你當父親看。你真的很殘忍,你明知道他那麼敬仰你,你就是他的天。可是在你眼裏,他也不過是工具。”
斷嬰冷笑著,“如果我沒有把他接回天神國,他現在還不知道淪落到哪裏。要不是看在他是雪姬的兒子,我也不會去收留他。不過後來我慢慢發現,他可以代替狸兒做一些狸兒不能為我做的事。所以我決定要一直把他留在天神國,不讓幽秘密穀和安風雪域的人發現。這可真花了我一番工夫呢。那次他差點被雪妍召喚,誤闖了洇珈叢林。幸虧我及時把他找了回來,才沒有讓雪妍發現他。他真的很聽話,我說的所有話他從來不敢忤逆。不過,除了一件事——”他突然把魔杖指向采兒,“就是你。”
“你被關進地牢,他竟然會為你求情。哼,我倒願意他去為了你自盡。不過我最終答應他放了你。那不是因為他在我心裏有多少分量,而是……”
“而是因為你隻是想利用他帶我進入幽秘密穀。”
“算你聰明。”
“安風哀太信任你了。我了解,你不會這麼輕易地放我走。你是想我在密穀裏遇到莘氐,讓他幫我回來然後再來為你完成這個打破神禁的任務吧?”采兒不敢去想安風哀如果知道這些會怎麼樣。他會很難過的。
“你知道為什麼一直以來我都對你這麼好嗎?”斷嬰突然湊近她,帶著狂妄的笑容。
“對你有用的東西,你怎麼會不對它好呢?”
“哈哈哈,你真的很了解我。”他大笑著。
采兒抓著神劍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她的眼中爬滿了黑色曼陀羅,像是灼燒著的黑色火焰,洶湧泛濫。
“你知道你沾染了那些黑暗,為什麼不放手?為什麼要繼續?為什麼要我們都陪葬?你根本就不是為了小狸,是你害了他,是你的欲望害了他。”
安風哀,我總是為你難過,我以為是我讓你為難,讓你不得不劈開你心中的天。你寂寞地站在海嵐殿的門口,呼風喚雪,好像它們可以消除一點你的孤單。每一次看到,我都會覺得心疼。你以為你找到了家,可是我真的不敢讓你知道,你的家人原來是這樣對你的。所以,就算現在也讓我來替你選吧,來替你完成你完成不了的事。
然而她不知道,站在黑暗中的安風哀已經聽到了一切。
“安風哀,以後這裏便是你的家了,好嗎?”
“我不想失去你”
記憶像是攀岩而上的藤蔓,一點點占據他的腦海。
他覺得心裏那個黑洞此刻正在一點點滲透著哀傷,無止無盡的哀傷。
采兒倏地念動咒語,揮起神劍向斷嬰撲去。
為了爹爹,為了布玢,為了小狸,為了安風哀,為了天神國的子民。
黑色曼陀羅在她身後靜靜開出一片,帶著無邊的妖嬈。
也許這會是生的不歸之路,不過她發誓自己不會後悔。
就讓她最後一次為她曾愛過的人做點什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