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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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回穀就把草呈給了師父,並且說了草的變化。
“其實有與沒有都一樣,反正每個人都有大限的一天。又讓你多去一趟,這是何必呢?”師父的口氣帶著明顯的責備,明顯到他都感覺到一絲不對勁。哪怕是在他犯錯時,師父也從不責備他的。
“上次是我沒有完成好任務,這次就算是將功補過吧。”他停了一下,好讓自己有勇氣說出下麵的話,“隻是請師父成全我一件事。”
“哦?”束赫抬眼看著他,從他入師門那刻到現在,他從未這麼嚴肅地向自己請求過什麼。
“我想離開幽秘密穀。”
“師兄要離開?”
“可是他是幽秘密穀的繼承者。”
“怎麼會這樣?”
這句話好像突如其來的一陣疾風,卷起一陣喧騰。堂下的弟子們對這位師父寵愛有加的師兄充滿了疑惑。那個繼承者的位置是他們夢寐以求的,卻不是什麼人都可以坐的。
束赫揚了揚手,示意其他人退下。大堂裏隻剩下他和莘氐。
他看到莘氐眼裏堅定的光芒,然後輕聲問道:“是因為她嗎?”
“師父,”莘氐的眼神迅速化為驚訝,“原來您都知道。”
“其實我早就知道了,從你第一次執行任務後,我就知道。隻是那時你因為愧疚才會一直待到現在吧?”
他看著師父有些有些憂傷的眼神,記憶裏不曾有過。在他眼裏,師父從來都是威嚴高大的,他是天神國最強大的巫師,是不敗的神話。可是眼前遲暮的老人隻像是在哀求他。
“師父老了,總有大限的一天。雖然巫師可以通過法力延長壽命,不過終究是逃不過死亡。除了天神,沒有人能擁有永久的壽命,即使有這樣的神草。”他搖了搖手裏的絳紫色小草。“我知道,讓你留在你會為難,可是整個密穀也隻有你能擔當繼承人。我隻放心你。”他看著莘氐眼裏變幻的神色,是愧疚,是難過,是無奈。
“不過,對於我來說,你不僅僅是徒弟。如果隻是讓你勉為其難地留下來,對你和密穀都不會好。所以你可以離開,隻是在我大限之前。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在了,你就是這裏唯一的繼承者。”
“相聚或離散隻是命途裏微小的塵埃,真正留下的,是那些不曾被忘記的回憶。”
他離開時,耳邊響起師父渾厚濃重的聲音。
“師父,謝謝您。對我來講,您也不僅僅是師父。”他突然大喊,或許這是最後一次對師父說話。
莘氐找到了依舊守在山坡上的雪姬,然後帶著她四處遊曆。
他們一起看過紅日破曉的天空,煙霞交映的落日,看過向北遷徙,下一季又群飛歸來的候鳥,看過夜色濃重的霧靄中靜默開放的睡蓮,迷醉動人。
哪怕在後來分開的日子裏,這些記憶也會像某種氣息,帶著膩人的香甜,無孔不入地鑽進她的腦海。
他們最後定居在一片長滿柳樹的湖邊。因為當她看到的柳絮飛揚時,她幾乎以為她又看到了雪域裏連綿不斷的飛雪。
他看著她站在湖邊,造出一大片一大片晶瑩透亮的雪花,砸在波光瀲灩的湖麵上。她轉頭對著他笑,像小孩子那樣肆無忌憚,好像綻放出她這輩子所有的幸福。
湖麵反射的金光沒入他的眼底,他滿足地笑了笑。金色和白雪交織成景,流光溢彩。
月光被厚重的雲所遮蔽,不再透澈。
莘氐重新回到藤椅上。
是斷嬰收留了安風哀?
他和這個師弟並不算很熟。雖然在同一師門,但是斷嬰實在不怎麼起眼。他似乎永遠都隻是低著頭站在堂下,沒有人清楚他在想什麼。而自己和斷嬰在密穀裏的所有接觸,也隻有一次。
那時他剛剛接管密穀,因為實在走不開而派了斷嬰去尋找雪姬,然而他回來卻告訴自己雪姬已經不在那裏了。之後,斷嬰就離開了密穀。
當他占出雪姬離開人世之後,他四處尋找安風哀,然而卻怎麼也找不到。他明明知道安風哀還活著,可是每次他快要占出安風哀的下落時,占卜總會被突然打斷。那之後,他就發誓再也不踏出過密穀,隻是潛心在穀內研究咒語。直到很多年後,他從自己的弟子那裏知道斷嬰成為了天神國的攝政王。
他甚至把兒子斷狸送回密穀做自己的徒弟。他一直想不通為什麼斷嬰不親自去教兒子。他清楚斷嬰離開密穀後更加強大了,能當上天神國的攝政王,他一定不在自己之下。
可是現在,他才發現竟然是斷嬰收養了安風哀。斷嬰不可能不知道安風哀就是自己的兒子。可是他卻從未向自己提過這件事。
莘氐突然有些明白。當年那個在堂下隻會低著頭,很難引起別人注意的師弟,如今的野心讓他都感到不寒而栗。
莘氐走出小木屋。
天還沒有完全亮。東方的蒼穹被剛升起的太陽暈染成一片緋紅。高處漂浮的流雲像是斑斕壯闊的大海。
他並沒有幻影去哪個地方,隻是無目的地向前走著。他在思索著一件事,像是被微薄的布蒙住了光亮,總有看不清的地方。
前麵越來越暗,他不知不覺走到了月穀河。
不論何時,這裏總是夜晚。不論外麵如何風雲變幻,這裏流水般輕盈的月光不曾變過,總是那麼清澈,濾開所有雜質。
一陣銀光進入他的視線,他才看到安風哀也在河邊。挺拔的身姿,飛揚的長發,氣宇軒昂的神情,他看著這一切,然後笑了。從未謀麵的兒子如今就站在麵前,一如朝陽般神采奕奕,他是該感謝斷嬰嗎?
“你為什麼會離開我們?”安風哀沒有轉身,卻感覺到父親在身後。這是他一直想知道的問題,隻是母親在的時候他從不敢提起。他深怕隻要提一個字,母親就會難過。他是那麼害怕看到母親難過的神情。
“我沒有選擇,我必需回來。”他的回答有些蒼白,但是這是事實。“我答應過她會回去找你們的,可是我再去的時候,你們早已不在那裏了。”當他知道雪姬離開他時,他也曾瘋狂地占卜想要知道她的去向。可是,她卻總是在躲避著他的占卜。“你母親是怨恨我的吧?我想她或許不想見我了。但是那之後我一直沒有放棄尋找,甚至有一次闖進了雪域,但是始終沒有你們的消息。”他盯著安風哀的眼睛,那裏有和他一樣的墨黑色的瞳仁。
“你能相信我嗎?”
“相信你又能怎樣?母親已經不在了。你知道她有多難過嗎?我那麼想看到她開心的笑,可是她早就把所有的笑容都給你了。”安風哀狂吼著。曾經的幽怨像是瞬間爆發的火山,帶著熾熱的岩漿,一路奔騰,一路焚燒。
莘氐什麼也沒有說,隻是上去輕輕抱住安風哀,抱住這個因受傷而瘋狂的孩子。
“對不起,孩子。”父親的聲音那樣柔軟,像是月穀河平靜流淌的河水,瞬間澆熄了所有的火焰。
清亮的月光掃過這對坐在月穀河邊的父子,照出他們棱角分明的臉。他們就這麼交談著,像多年未見的老友。
母親,他一直都在找我們,他一直都在。我能看到你的微笑在他臉上浮起的樣子。盡管我從來沒有見過你真正的笑,但是我知道,你一定這樣笑過,如朝陽般溫暖的微笑。
“安風哀,我能單獨和你父親談一下嗎?”采兒的聲音仿佛從一團水汽中擴散出來,帶著冰涼。
安風哀皺了皺眉,轉身看見站在樹陰下的采兒。他猜不出她又要做什麼。她一臉肅殺,帶著柔軟的月光也無法模糊掉的銳意,他有些害怕,好像有什麼要逼近他心中那兩片分隔的天。
“好。”但是他還是答應了。
看著安風哀離開的背影,莘氐問:“你有什麼要說的嗎?”眼前的女子帶著沉靜的笑容,卻又像是神一樣遙遠不可接近。從她進入密穀的那刻,他就感到一股神秘的氣息。那不是人類該有的特質,好像一種香氣,在空氣中彌散開來,若隱若現。
“其實也沒有什麼,不過是想請師父幫我。”
“師父?”
“我畢竟和斷狸已經完婚了,叫您師父應該是可以的吧。”
“是的,你和斷狸……”斷狸真的自盡了嗎?因為這個女子,還是因為他的父親?眼前浮起一張純澈的笑臉,幹淨而單純。他抬頭看了看幕藍色的天,雖然這裏隻是幻境造出的,但是他仿佛看到了斷狸化成的那顆星在黑暗中閃爍,依舊純澈。
“師父,我想複仇。”她的眼神突然清晰可怕,“請您幫我吧。”
“現在師弟的強大你應該是知道的,我不一定是他的對手。況且,你怎麼認為我一定會幫你呢?”
“因為安風哀。”這句話好像砸在他的心上。
“您一定在怨恨斷嬰沒有告訴您安風哀的下落,還把他隱藏在天神國裏。”她好像能一下看出自己的心思。
是的,他不止一次地懷疑斷嬰的用意,隻是頭緒怎麼也理不清。
“或許,您應該親自問問他?您跟他之間說不定有很多沒有弄清楚的事。但是他一定不會告訴您的。所以,請您幫助我,打敗了他,您的疑惑自然也就解開了。”她一臉自信滿滿,憑她的直覺,斷嬰和莘氐之間一定有些恩怨,隻是恐怕現在連莘氐自己也不知道是什麼。
“你以為你能夠打敗他嗎?”莘氐突然冷笑,這個女子說話的口氣好像勝券在握一樣。
“這個您不用擔心,我已經知道他的軟肋在哪裏了。”
“哦?”他挑了挑眉。
“是的,請您相信我吧。”
“好吧,不過你要我怎麼幫你?”
他自己已經發誓不再踏出密穀了。那麼既然她說有辦法,幫她一把好了。其實自己也真的很想知道斷嬰在玩什麼把戲。
“其實您隻要教我些簡單的咒語就可以了。”她隻要用簡單的咒語拖住斷嬰,隻要能接近那麵王座後刻滿神符的牆,隻要把劍深深地插下去,一切就都結束了。“不過我還需要一件工具——一把劍。”
“劍?”
“是的,一把帶有神力的劍。我想這應該難不倒您吧?”
“也許吧。”
“那一切就聽您的安排了。”
索尼采向他行禮,然後轉身離開。他聽到她的笑聲,詭譎如午夜開放的黑色曼陀羅。
采兒很快就學會了一些基本的咒語,連莘氐也驚訝於她進步神速。那些常人看來要練很久的咒語,她一次就可以學會,像她生來就知道一樣。
如果讓她做一個巫師,她一定會比自己甚至斷嬰還強大。莘氐這樣想著,卻有些不寒而栗。這個女子,真的隻是普通人嗎?那種香味越來越濃了,空氣裏彌漫著詭譎的氣息。
安風哀冷眼看著這一切。采兒每學會一個咒語,他的心裏就會不自然地抖動一下。
她依舊在笑,絲毫不變地笑著。可是她的眼神不再是泉水般清透了,裏麵溺滿了黑色的妖冶,一天天,一點點地在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