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確實是索尼歸。”那個男子說道，好像能看穿采兒的心裏。“別站在那裏了，孩子們，到屋子裏來吧。”
    安風哀牽著采兒跨進竹屋，一陣沁心的香氣撲麵而來。
    索尼歸歎了口氣，說：“我是索尼歸，不過不再是凡人了。是雪妍用雪魅的法力重塑了我的靈魂。她那時正好在尋找安風哀。如果沒有她，或許我早就葬身於蠻荒之地了。所以，我現在已不算人類了。”
    “那麼你是因為得到了雪魅的靈魂，才能長生不老的嗎？”采兒想起安風哀，他沒有用咒語也活了這麼久。
    “或許吧，但是沒有人清楚。隻有神才是永生的。即使雪魅一族有著神的血統，卻也隻有有限的生命。隻不過，他們的生命要比凡人長得多。況且，”索尼歸皺了皺眉，“之前也從來沒有人用過這種法術去重塑一個凡人的靈魂，因為這會消耗施法者大量的能量。”
    “那麼雪妍為什麼會救你呢？她看起來極為痛恨人類啊。”
    “為什麼？她那個時候可不是這麼痛恨人類的。”索尼歸的臉舒展開來，綻出一個笑容。
    “看來雪妍領主應該是您的夫人吧。”安風哀突然說。雖然接觸不多，但安風哀此刻卻可以確信這件事。因為那個笑容，曾經在他父母也在他臉上浮現過。
    “你果然聰明。”索尼歸看著安風哀，“也不枉雪妍這些年來一直四處找你。其實我也曾告訴過她，叫她不要太執著於這些事。可是她卻始終放不下。你母親的離開給了她太多的陰影。所以她發誓一定要找到你，讓你來繼承安風雪域的領主之位。”
    “可是我不想。”安風哀一字一句地回答。
    驚訝的表情瞬間晃過索尼歸的臉，然後他笑了起來。
    “看來斷嬰真的好好栽培了你，讓你這麼忠心。其實雪妍也猜到你不會願意留在這裏的。所以她要我用我的記憶來挽留你，雖然本來我不想這麼做的。”索尼歸抬起眼睛看著麵前的兩個人，眼裏閃過一絲悲憫。
    “有些事情如果是注定的，那麼人類的努力也隻會是徒勞。”他的聲音裏滿是悲戚與無奈。“我能做的，就是把我知道的都告訴你們。剩下的，隻有靠你們自己去選擇。”
    他輕撩起衣袖，整個竹屋立刻被藍色籠罩。一顆暮藍星閃爍在他的右手臂上，明光爍亮。
    “能讓我看看你手臂上的那顆六芒星嗎？”索尼歸看著采兒。
    采兒也伸出手來，露出那顆六芒星。剛才的藍色光亮好像在一瞬被紅色吸走一樣，竹屋裏被染上一層暗紅。
    “雖然這兩顆星十分相似，但是索尼一族的守護星都是閃耀奪目的。這是天神在我們出生時便打上的烙印，意欲著平安幸福。而你的這顆卻不同，所以，我可以確定你不是索尼家族的後裔，更不可能是我的後裔。因為我沒有後裔。”
    “你說什麼？”采兒的聲音像是蚊蠅。她低著頭，心裏傳來訇然坍塌的聲音。
    索尼歸看著她瞬間浮現的失魂落魄，心裏湧起一陣難過。他知道，自己所說的這些，對於這個才以為自己找到血親的孩子來說，是一種殘酷。可是，他能做的，也隻有告訴他們他知道的全部。
    “你確實不是索尼家族的後裔。不過，隻有天神才能在人的身上打下這種烙印，你的這顆星也應該是天神所打下的。至於它的寓意，我就不知道了。”
    耳邊嗡嗡一片，嘈雜不堪。
    真是荒誕！采兒在心裏冷笑。
    她突然想起了斷狸，還有他瞳仁中金色陽光的剪影。
    請你一定要成為天神國的王。
    這是你的責任，也是你的宿命。
    很可惜，也很可笑。這些既不是她的責任，也不是她的宿命。就在她接受了這一切之後，有人告訴她，一切都是她的臆想，一切都是幻境。
    真的很荒謬。
    安風哀看不清她的表情，她臉上隻有一片逆光的的陰影。
    心猛烈地跳動著。安風哀第一次感到這麼不知所措。他搖搖晃晃地伸出手，撫上她的臉，觸摸到的一片冰涼讓他突突的心跳平穩了些。
    還好，她還會流淚。
    他真怕她連哭都忘記了。
    “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了，這就是我能告訴你們的全部。”索尼歸看著他們，“你們也該回去了。雪妍還在等你們的決定。”
    “可是我的決定依舊不變。”安風哀的口氣還是和剛才一樣。
    “即使你知道斷嬰是這樣的人也不願意留在這裏嗎？”
    “這和義父是什麼樣的人無關。我在這裏看到的隻是一些片段，即使我不能不信，但是這些事情我想親自弄清楚。所以，我一定要回天神國。”
    “那麼你呢？”索尼歸轉向采兒。
    “我也要回去。”她抬起頭，看著索尼歸，“我本來就是人類，不屬於這裏的人類。”為什麼斷嬰要選她，為什麼不讓她見爹爹，現在爹爹在哪裏，還有暗紅的六芒星……很多的問題在她腦袋裏亂竄，她沒有頭緒。但是她唯一知道的就是，這一切問題的答案都在天神國的王宮，在斷嬰那裏，所以她一定要回去。
    索尼歸笑了笑，說：“其實，我真的希望你們能留在雪域，不要回那個是非之地了。隻是你們並不屬於這裏，你們有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使命。”
    “莫非你還有什麼沒有說的嗎？”安風哀疑惑著。空氣裏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被他敏銳地捕捉到。看來這整個空間都是索尼歸所創建的。空間內的任何東西，哪怕是氣流，都無時不刻地受著索尼歸的影響。他已經強大到如此地步，卻甘願呆在這裏。
    “你難道不想回去報仇嗎？”雖然安風哀不願意這麼想，但是畢竟是義父的過錯導致了索尼歸的今天。
    “仇？也許曾經有過。隻是不問世事或許更好。有些事是總是要割舍的。”索尼歸閉上眼睛。
    窗外陽光大放，五光十色。
    “我現在既非人類，也非雪魅，隻能呆在這個虛幻的空間裏，虛待時日。況且我的命脈已經和雪妍融合在一起了，不可能分開。不如就讓現在好好地活著。千萬年之後，又是一個太古，如果那時靈魂還存在的話，相信也不會記得這些仇恨吧。”
    空間又開始晃動，他們終於要回到真實的世界了。安風哀習慣地去牽身旁的的手，卻握了一空。
    “可是我不是公主了，你不必這樣保護我。”耳邊她的聲音突然變得如臨深淵。
    他沒有回答，和他們很多次的對話一樣。她也習慣了他給不出的回答，隻是默默地低下頭，向麵前出現的大門走去。
    然而采兒突然感覺到手被重重地握了一握，又握了一握，然後緊緊抓住。她看著身旁散發出的碎銀閃爍的光影，一圈一圈地模糊著她的眼睛。
    晦暗的甬道和來的時候一樣，一片混沌。然而他們卻覺得前麵的路途光芒四射。
    夜色濃重。飄零著的雪花紛紛揚揚，在尋找下一個歸宿。
    月光像是冰冷的霜灑在地上。
    甬道的這頭，雪妍站在落地窗前等待著。
    她皺緊的眉頭，也無法抹煞那種妖嬈和綽約。
    她已經很久沒有露出這種表情了。雪澀在一旁看著，便沒來由地緊張起來。
    雪魅一族本來就有一定預見未來的能力，畢竟他們是神的後裔，雖然隻有一半的血統。不過他們的預見卻幾乎都會成真。
    領主緊鎖的眉頭擰緊了雪澀的心，但雪澀也不知道究竟會發生什麼。她不過是個普通的雪魅，她的預見力沒有王族那樣強大。
    這本是件不公平的事。同樣是雪神與山妖的後代，他們的能力卻有著天壤之別。而原因隻在於血統。王族的是純正的雪魅之後，而普通的雪魅卻是雪魅與人類的後代。
    雪魅一族確實憎惡著人類，但也一直和人類糾纏不清。直至王族被確立，他們被迫遷入雪域，建立了雪域之國。至此，他們與人類便再無關係了。
    如風一般消失，千年之後，沒有人還記得世上還有這樣一個種族。
    被神拋棄於蠻荒之地。
    怨念，積聚了千年的怨念，一直蜿蜒與雪域連綿的山脈間，橫亙在雪魅與人類之間。
    雪魅不可踏出雪域。
    這立定幾千年的鐵戒，卻如此輕易地被打破了。
    她隻是想逃離這裏，這片自她出生以來就無法踏出的土地，這片束縛了她百年的土地。她不明白為什麼鐵戒要如此禁錮她，禁錮她的族人。
    自由是雪域呼嘯而過的風，是淩亂飄散的雪，是疾掠而過的鳥，是她伸手可及卻觸手不及的星辰。
    父母與族人對她如此失望。雪域未來的領主竟然這樣渴望離開這裏，這對安風雪域是多麼恥辱的事情。
    隻有妹妹理解她。她明白雪姬注定不屬於雪域。她隻是一條途徑雪域的河流，而且注定要離開這裏。
    “你離開吧。”雪妍把她拉到空曠的風雪中。雪姬看著遠處母親背影，有些猶豫。
    “馬上就要確立下一任領主了，一旦你成為領主，就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了。”妹妹眨著彎月般的眼睛看著她。
    雪姬突然發現，妹妹早已不是那個單純簡單的小女孩了，她現在已經強大到要保護自己的夢想了。
    “我會幫你的”雪妍緊盯著姐姐的眼睛，看著裏麵流淌過的喜悅和哀愁。她知道，這是她最後一次看了。
    雪姬就那樣踏出了雪域，逃離了束縛。身後，千年鐵戒瞬間坍陷。
    “姐姐，你可以觸摸到那些星辰了。”妹妹歡快的聲音在她腦中不斷擴散，“記得要給我托夢，告訴我外麵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和你想象的那樣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