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風哀睜開眼睛，剛才的漫天大雪好像還在眼前飄搖。
    “你醒了！”還來得及看清周圍，他就被一個大大的擁抱所包圍。一股液體源源不斷地流進他的脖頸裏，濕潤潤的一直蔓延至他的心髒。
    心好像被一種感覺整個吞沒，是被陽光包圍的感覺。
    他輕拍著采兒的肩膀，“我沒有死，我在這裏。”
    柔軟的懷抱，沒有溫度的身體，帶著冰的氣息的聲音。
    采兒抬起頭來，盯著他琉璃一般的墨黑瞳仁，沉靜得如同秋夜安靜的湖水。紛揚的蘆花飄落在他眼底，好像他的眼底就是她的庇護所。
    這一刻，她才相信，他真的沒有死，
    “這裏是什麼地方？”安風哀看向周圍。空氣裏浮動著熟悉的氣息，他恍然以為自己曾經來過這裏。
    “這裏是安風雪域，你的家。”一個柔和的聲音在門口想起。
    雪妍站在門口，臉上是難以抑製的喜悅。她對著采兒說：“我想跟安風哀單獨談談。”
    安風哀看著這個全身雪白的女子，擁有著和母親相似的絕美麵容，溫柔和慈祥的眼神也一如母親當年。
    “我是雪妍，安風雪域的領主，也是你母親的妹妹。”她微笑著，聲音在略帶乳白色的陽光下一波波散開。
    “安風雪域？”
    “看來你真的什麼都不知道。”雪妍歎了口氣，“斷嬰什麼也沒有告訴你嗎？”
    “您也認識義父？”
    “義父？他也配？”她的聲音帶著蔑視與不滿。
    “義父一向視我如己出，他甚至……”
    “如己出？他要是真的對你好，就應該把你送回安風雪域，而不是找到你後悄悄把你藏在天神國。盡管你的父親隻是一個普通的巫師，你身上卻流淌著從你母親那裏傳承下來的安風雪魅最高貴的王族血統。我們雪魅一族是雪神晰與山妖普然的後代，主宰這片雪域已經幾千年了。我們能隨意控製風雪，有靈敏的感知力，也繼承了山妖所具有的高深莫測的法力。相信你有這樣的能力吧？”
    難怪風雪會隨著自己心情的起伏而來。雖然不能完全掌控這些，但是雪妍所說的這些，確實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
    “可是您怎麼確信我就是的呢？”他不相信義父會隱瞞他的身世，“或許，就算我是的，也可能是義父根本就不知道我的身世。”
    “不知道？他怎麼可能不知道？”雪妍的冷笑在整個空間裏擴散，空氣像被切分成塊狀，然後一塊一塊被凍結。“當年就是他代替你父親去告訴姐姐，讓她不要再等了的。你父親走後，姐姐一直都在等他。直到斷嬰出現，破滅了她所有的希望。她沒有去路，隻能帶著你回安風雪域。可是……”她突然停住，聲音有些哽咽。“那時我雖然已經繼承了安風雪域的領主之位，可是她畢竟是背叛了天神國的人，就算我多麼想留下她，卻也無法向臣民交代。所以，姐姐最後被迫離開了雪域。直到我感覺到姐姐離開了人世。我知道，無論如何也要把你接回來，即使有再多人反對。讓姐姐離開是我這輩子最後悔的事，我不能再後悔一次了。”
    大雪開始彌漫，帶著對記憶的感傷，就這麼憑空降下來。
    安風哀感覺得到，每一片雪花都是她哀傷的悔意。看著如泉湧的淚水漸漸爬滿雪妍精致的臉龐，他感到一陣陣揪心的難過。
    “可是，我找遍了所有的地方都沒有發現你，你就像憑空失蹤一樣。過了這些年，我甚至開始漸漸以為，你不在人世了。直到三天前你踏入雪域的那刻，我馬上就感覺到你存在的氣息了。我真的沒有想到，你會自己回來。”她滿臉欣喜地表情，像孩子一樣笑著。
    安風哀好像看到了母親不曾給過他的笑容。他挑了挑眉毛，一個溫和的弧度在他臉上浮起。
    “你這麼相信斷嬰，是因為這些年你一直都在他身邊。你難道不想知道他究竟是怎樣的人嗎？”雪妍的聲音開始虛幻起來。她對著剛剛采兒離開的地方畫了一個十字，“索尼采，你可以進來了。”
    “現在，我就讓你們了解一切，看看斷嬰真實的樣子。等你們回來的時候，看看你們還會不會像現在這樣執著地相信他。”
    雪妍雙手合掌，用力一推。
    整個空間晃動起來，麵前出現了一個巨大的門，那是另一個空間的入口。
    安風哀牽起采兒踏入門內。
    這是一條通往未知的長長的甬道。
    四周晦暗一片，如同天地初開般混沌。隻有被風吹得翻飛的銀色長袍還泛著光。
    前方漸漸有了溟濛的光，撲朔迷離。
    “快到了。”采兒指著那些星星點點的光說。
    可是安風哀卻放慢了腳步。他突然有些害怕麵對這片未知的光亮，仿佛是自己被黑暗隱匿太久。
    一片曠野出現在他們眼前。
    月色如銀。
    風帶著沙石吹向幹燥的空氣裏。
    曠野中有一隻黑色的囚籠，方方正正的。囚籠的四周都被種下咒語，不斷放出黑光攻擊著囚籠裏的人。裏麵的人麵容清臒，已經完全沒有了人形，隻是匍匐在地上，渾身顫抖。
    采兒看著這個似曾相識的囚籠。
    “索尼歸。”她大叫著，突然湧起的想要救索尼歸的衝動。
    “別過去，沒有用的。這隻是一個虛假的幻境。”安風哀拉住了她。“麵前的一切我們都隻能看，卻沒有辦法幹涉。”
    “是嗎？可是，那是索尼歸，我的先祖。他到底犯了什麼重罪要被囚禁在這裏？”突然湧起的衝動讓采兒明白，這種血液裏傳承的命脈，是任何固執的拒絕都無法否認的。
    遠處黑光流動，越來越近。
    “你還沒有醒悟過來嗎？”斷嬰的聲音飄蕩在幹燥的空氣裏，詭譎如幽靈。
    索尼歸沒有回答，隻是慢慢坐起來。每一個動作都牽扯起他全身的痛覺。然而他的臉上隻有堅固如雕塑的表情。
    “看來是我選錯了人。”斷嬰輕笑著，“我以為你值得一用，才會選擇和你聯手。不過，既然你不領我的情……”
    斷嬰沒有說下去，隻是微微一笑，然後幽靈般消失，如同到來時一樣。
    空間猛然震動起來，瞬間被切換。
    安風哀緊牽著采兒的手，生怕她在晃動的空間裏迷失，落往未知的地方。
    黑暗被白晝吞沒。
    這裏仍是一片荒野。
    寒風清冽。
    索尼歸獨自走在流放的路上。雖然沒有人押解他，他仍然被強大的魔法驅使著向前。
    采兒看著他走過的孤獨的軌跡。他比剛才看到時又瘦了一點。
    他沒有走幾步，便猛然抽動起來。
    天色倏然變暗。
    流星般的黑光從四麵八方向他射來。
    古老的咒語泛濫交錯，所觸及到的草木都立刻成灰。
    “斷嬰……”索尼歸此刻已不能動彈。他艱難地抬起頭，目光直直射向天空，看著綴在天幕上的二十八顆星。那是他的先祖在雲的那端遙望著他。而現在他也要踏向雲的那端了，他卻無法對那些先祖交代。
    他知道，斷嬰怎麼可能輕易放過他。所謂的流放也不過是要找到機會置他於死地罷了。
    因為天神國律規定，即使王室犯了重罪，最大的處罰也隻能流放在外。
    而現在，又有誰會記得一個流放在外的人呢？
    索尼歸的目光最後定在了一顆最明亮的星上。那顆星的光耀程度甚至可以媲美月光。
    那就是代表他的哥哥，現任國王的星辰，也是他最後的牽掛。
    “陛下，我已經盡力了。希望先祖福澤您，讓您看清斷嬰的真麵目。千萬不要讓天神國亡在您手上啊！”他的聲音響徹空曠的荒野。
    一時間，大地仿佛震動起來。采兒以為空間又要被切換，卻發覺眼前的景象仍舊沒有變。
    遠處的密林中的飛鳥被驚起，嘩嘩掠過天空，遮星蔽月，投下一片斑駁的影。
    那些陰影也投在了安風哀的心裏。
    義父是這樣的人嗎？
    他的微笑仿佛還在眼前。可是剛才，義父那個幽靈般的表情，讓他感到一陣陣壓抑。那是自己從未見過的。
    索尼歸倒在地上，雙目微張，氣若遊絲。
    暮藍的天空泛著柔媚的光暈。
    光暈中央出現一個白色身影，仿佛踏雲而來，恍若謫仙。
    在索尼歸閉眼之前，他看到一張傾國傾城，充滿笑意的臉。
    “你是人類吧？”如同仙樂般的聲音在耳邊響起。
    索尼歸沒有回答。他覺得自己沉入了一個夢，永無止境。
    “你們終於來了。現在，你們該看清了吧？”
    整個空間開始劇烈搖晃，畫麵變得模糊不清，黑影幢幢。
    光線淩亂地閃動著。
    等采兒和安風哀再看清一切時，周圍已經變成一片翠綠欲滴的景象。
    四周都是流動的嫩綠，和風輕舞，融合成一種清新的味道。
    流水潺潺而過，時而歡快，時而激越，時而悠然。
    悠揚的笛聲穿過層層綠色，從遠處飄來，像澆灌在心頭的清泉，是一種透心的寧靜感。
    這裏的幻境比剛才的兩個都真實，因為采兒可以感受到陽光撒在身上的溫暖和微風拂麵的舒心。
    這裏是真實的空間嗎？
    就連安風哀也覺得不可思議。能夠造出這樣的空間，看來製造者真的很強大。
    “索尼歸？”
    順著采兒手指的方向，安風哀看到遠處竹屋前坐著一個男子，麵容寧靜安詳，在一片綠意中，白衣翩然。他的眼神沒有剛才他們看到的那個索尼歸那樣堅定銳利，而是一種從容淡定。
    “怎麼可能？你不是已經……？”
    采兒知道巫師可以用法力延長自己的生命。可是索尼歸不過是個凡人，況且那個時候，他明明已經在垂死的邊界了。難道，他現在已經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