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開門，無意間抬頭，對上了那雙漂亮的眼睛。阿英識趣地離開，轉身關上房門。夜尋愣在原地，看著那雙眼，張了張嘴，忽然不知道說什麼，半晌才幹巴巴地說：“醒了啊……”
    葉瓊華沒說話，程霜來的時候他就醒了，他隻是不想睜眼，夜尋在門口和程霜的對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音，他在裏麵聽了個大概，也聽到了夜尋斬釘截鐵的那句“他是我的愛人”。他以為自己會感動一下，或者激動一下，但是沒有，他手腕尖銳的痛那麼清晰，時刻提醒著他，讓他清醒。
    “渴嗎？”夜尋倒了水給他，把病床搖高了，將水杯放到他唇邊。
    葉瓊華撇開頭，自己接過水杯喝了，然後又閉上眼。
    夜尋有些失落，不過很快又恢複過來，問：“傷口痛嗎？有沒有別的不舒服？你失血有點多，可能會頭暈什麼的，需要給你叫醫生嗎？”
    “我想睡覺。”葉瓊華說，“你太吵了。”
    夜尋幹笑了一下：“好，你睡，我不說話了。”他坐回椅子上，那椅子有些矮，他的兩條長腿屈著，顯得可憐兮兮的。
    葉瓊華閉著眼，病房裏很安靜，但他知道夜尋並沒有離開，正坐在旁邊看著他。那眼神帶著熱度，緊緊黏在皮膚上，熱得發燙。
    葉瓊華煩躁地翻了個身，麵對著夜尋，睜開眼。
    “怎麼了？”夜尋忙彎腰看著他手腕上包紮的紗布，“是不是很痛啊？”
    葉瓊華安靜了好一會兒，才慢慢開口：“你救的我？”
    “不是。”夜尋搖頭，“我救的我自己。”
    聽到這個答案，葉瓊華有些想笑，但他心裏冷冰冰的，什麼表情都做不出來：“你的愛人？”
    夜尋一怔，有些臉紅：“你聽到了？”
    “這不像你會說的話。”葉瓊華眯起眼，想起自己在香港那次，和他一起去茶莊見朋友，夜尋怎麼介紹他的？太久了，他記憶力變差，已經忘了，反正不是愛人、伴侶之類的稱呼。最近的一次他記得很清楚，程霜程單管他叫“夜尋的小情兒”，夜尋什麼話都沒說，就那樣默認了。
    他在那一刻清楚地意識到，這個默認是對他身份的一種宣判，是對“媚骨族”這三個字的鄙夷與輕視。
    金絲雀就要有金絲雀的覺悟。
    夜尋知道這是葉瓊華在跟他算賬，不過他挺開心的，葉瓊華能和他計較舊賬，總比之前無視他要好。
    “是，我是混蛋。”夜尋承認得坦然，“對不起。”
    葉瓊華不耐煩地閉上眼，一聽這三個字他就頭痛。隻有天天吃大虧、被欺負的人，才總會被別人說這三個字。這三個字說明自己被欺負了，被辜負了，被傷害了，而傷害他的人妄圖用這三個輕飄飄的字，來獲取他的原諒。
    沒門兒！
    他折騰這麼久，失血的身體還很虛弱，這會兒不想和夜尋掰扯這些亂七八糟的，把眼睛一閉，任由潰散的神經把他拽進黑暗的夢裏。
    夜尋在旁邊陪護了一夜，不怎麼敢睡，後半夜實在忍不住了，就趴在床邊眯了一會兒。天剛亮他就醒了，看見葉瓊華還在睡著，便打電話讓素姐做些飯菜送過來。
    阿英從早上起就一直跟他打電話，報備程家的動作和公司的情況。他早年黑市起家，手上到底不幹淨，後來他殺伐果斷，逐漸洗白，也不怎麼碰那些烏七八糟的東西了，可樹大招風，這麼多年他得罪的人也不少。這回由程家牽頭，聯合了好些跟他不對付的人來一起對付他，一時間讓他難以招架。
    素姐帶著飯菜火急火燎到了醫院，就看見夜尋正壓低聲音打電話，下巴上的胡茬泛著青色，眼睛裏都是血絲，看起來沒休息好，有些憔悴。再一瞧床上躺著的葉瓊華，臉色蒼白，嘴唇都毫無血色，閉著眼一點兒活人氣兒都沒有。她私心裏更心疼葉瓊華，把做好的補湯放在桌子上，正要喊醒葉瓊華，夜尋就掛了電話過來。
    “先回去吧，我來照顧。”
    “夜先生，少爺這是怎麼啦？”
    “受了點兒傷。”夜尋去弄了些熱水，拿著熱毛巾來，對正要走的素姐說，“多做些補血的吧。”
    “好的。”
    夜尋給毛巾沾了水，拉著葉瓊華的手慢慢擦了擦，他左手打著留置針，夜尋擦得很小心。葉瓊華被他弄得睜開眼，剛睡醒的眼神還帶著水汽和茫然。
    “吵醒你了？”夜尋把毛巾洗了，又放在他臉上，“我給你擦一擦，等會兒再刷個牙，素姐已經把飯送過來了。”
    葉瓊華看著他，沒拒絕他的主動獻殷勤，但也沒有更多的表示。和昨晚剛醒時不太一樣，他現在更像一個沒有輸入複雜指令的AI，隻能進行簡單的操作。
    把水杯和牙刷放在葉瓊華麵前，連牙膏都擠好了。葉瓊華看了一眼端著垃圾桶等著他吐漱口水的夜尋，忽然起了一種看好戲的心思。刷完牙，他靠坐在床上，桌板打開，夜尋把保溫盒裏的飯菜都擺了出來，作勢要喂他。葉瓊華撇開頭，不由慶幸還好自己傷的是左手，默不作聲地把勺子拿起來，開始喝湯。
    夜尋被他晾在一旁，他昨天一天到現在都沒吃過東西，這會兒聞著飯香，看著葉瓊華小口吃著東西，這才感覺到自己胃裏空空如也，素姐雖然備了兩個人的量，但他看葉瓊華半點兒讓他吃的意思都沒有。他也不敢隨便亂走，怕沒人看著葉瓊華，他會像護士說的那樣再次自殺，於是隻能硬挺著，眼巴巴地看著葉瓊華吃飯。
    葉瓊華沒什麼胃口，夜尋又一直呆在這兒，更是讓他心煩意亂。吃了兩口便把勺子一丟，閉上眼開始假寐。
    “吃這麼少？”夜尋拿起筷子夾了菜送到他嘴邊，“再吃點兒吧，營養跟上了，傷口才長得快。”
    葉瓊華把頭撇向一旁，一副“滾你媽的蛋”的樣子，渾身上下都寫滿了抗拒。夜尋訕訕地收回手，把已經有些冷的飯菜掃進肚子，吩咐阿英給他帶一套換洗的衣服，順便把他的電腦也帶過來。聽到他這樣說，葉瓊華眉頭皺得更深。
    這是單人病房，不但有會客區，還配了洗浴間，夜尋如果打定主意要在這裏住下，確實非常方便。葉瓊華不願看見他，更不想和他說話，就把自己縮進被子裏，回到那個透明的殼子裏。
    那裏安靜極了，隻有他一個人，非常安全。
    “瓊華？”夜尋拉開被子，看見他縮成一團，像一隻暴露在殘酷大自然裏的幼獸，“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葉瓊華不理他。
    護士正好來給葉瓊華換藥，見狀就說：“病人需要休息，你別老打擾他。”
    夜尋被人訓了也難得的沒有生氣，他老實地坐回椅子上，開始處理公事，隻是一邊看電腦一邊看著葉瓊華。
    諸事紛雜，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也沒理出頭緒，中午素姐又來送了飯，這回特地給葉瓊華做了豬肝湯。夜尋這回學聰明了，把筷子藏了起來，隻留了勺子，緊緊攥在自己手裏。葉瓊華想自己吃飯，卻沒有餐具，他用不來普通的筷子，這會兒盯著夜尋手裏的勺子，像要把那柄金屬勺子看出一個洞。
    “我喂你。”夜尋舀了勺湯，還有些燙，他仔細吹了吹，送到葉瓊華嘴邊。
    葉瓊華看著他，眼睛灰暗得像夏日快要落雨的天，雲翳層層疊疊，一絲光都不見。他不動，夜尋也不動，倆人似乎暗暗較勁兒，誰都不讓著誰。半晌，葉瓊華瞪累了，他掀起被子朝臉上一蓋，整個人往被窩裏滑了下去。
    “灌食，還是讓我喂，你選一個。”夜尋忽然收起來那副溫柔的樣子，說的話正戳在他的痛點上。
    葉瓊華刷地一下掀開被子，他知道夜尋不是說著玩兒的，是真的會給他強製灌食。狠狠瞪了一眼夜尋，他不甘願地張開嘴。
    夜尋笑了一下：“乖。”
    葉瓊華有些後悔當初沒找Alva求助了，如果當時他告訴了Alva，這會兒好歹還有個人能護著他。現在他手機也不知道在哪兒，夜尋肯定不會同意讓他聯係Alva了。
    他吃了幾口飯菜，有些反胃，便不想再吃。夜尋沒有為難他，隻是讓他把湯喝完。
    這種情況應該不會持續太久，葉瓊華猜想，也許就像之前那次一樣，夜尋這麼照顧他不是第一次了，過段日子他會再次疲倦，然後再去找個女人結婚。他已經想到結果了，心裏還是疼，疼得他喘氣都有些難。
    他換了個姿勢，把自己蜷起來，借此緩解自己心尖兒上密密麻麻的痛。
    他其實挺想問問夜尋的：“你把我救回來，到底要幹什麼啊？”轉而下一秒，他又覺得問了也沒有意義。他打定主意不再去相信了，將信任兩次交托出去已經是他的極限，沒有在同一個坑裏摔三回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