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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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瓊華的身上出現了一種不和諧感,夜尋說不清是什麼,相處的時候葉瓊華還是粘著他,也常和他玩鬧,努力練習繪畫,幫素姐做些家務,和他出門參加聚會,一切都那麼平常,可偶爾那種突然出現的不和諧的感覺,讓夜尋覺得別扭極了。
“我要出門幾天,去鄰市看一個項目。”
葉瓊華停下畫筆,衝他笑了一下:“好。”
又來了!那種不和諧的感覺。夜尋關上畫室的門之前,又回過頭看了一眼背對著他坐在畫布前的葉瓊華,到底是哪裏不對勁?
葉瓊華放下手裏的畫筆,移開畫架上的線稿,露出線稿後麵的一副油畫,灰暗的基調,大塊的冷暖色,紅藍交織在一起,看著瘋狂扭曲。葉瓊華知道自己病了,可能是複發,也可能是新的病,但這次他不想掙紮,他太累了。
他的腦子一刻不停地轉著,哪怕是在麵對畫布的時候,許多旋轉不停的五彩花朵在他腦子裏一直聒噪,哪怕是躺在床上,也片刻不能停歇。花朵旋轉時互相摩擦,發出細微的聲響,像液體細細流淌的聲音,一直流著,直到幹涸為止。閉上眼是五顏六色的花,睜開眼是耳邊不斷的“嘩嘩”聲。
他躲進臥室,蒙住頭,將之前剩下的安眠藥吞了兩顆。他已經許久沒有安穩地睡一覺了,每天被夜尋抱在懷裏,他總能聞到對方身上似有若無的女式香水味兒。他問過素姐,素姐說沒有聞到,也許是他多心,也許,是連素姐都在騙他。
夜尋離開的第三天,葉瓊華正在花圃裏給薔薇修枝,他不想再去麵對畫布了。手機信息聲突兀地響起,他丟開剪子,發件人是一串亂七八糟的號碼,非常像虛擬號,點開看了一眼,是幾張照片和一個音頻。葉瓊華看著照片裏熟悉的兩個人,眼前閃過無數記憶的碎片,一幕幕回憶如同世間最鋒利的刀,毫不留情地劃開他努力兩年維修好的皮囊,露出他內裏慘兮兮血淋淋的纖細神經。
夜尋和池非兩個人坐在一起吃飯,離開時握手,看表情似乎兩人愉快地達成了什麼合作。下方的音頻似乎變成一顆地雷,而葉瓊華知道,即便自己不踩,也是生不如死,不如踩了它,死得還算痛快。
錄音的人似乎坐得比較遠,周圍環境有些嘈雜,聽得不算清楚,但葉瓊華還是聽明白了。
“再換三個月怎麼樣?上次時間太短了。”
“一個月。”
“一個半月吧,我再讓兩分利給你,怎麼樣?”
“成交。”
葉瓊華站在那裏,舉著手機,臉上盡是茫然。誰說他被損害了腦神經就會變得特別蠢?他一點兒都不蠢,這四句話沒頭沒尾,他卻明明白白。他應該再蠢一點兒。
這是誰發來的呢?他盯著那一長串數字歎了口氣,顯然,以他的能力根本不可能查到給他發消息的人。這個人是想提醒他?還是在威脅他?
下午素姐做了晚飯就走了,葉瓊華步行下了半山別墅,出了別墅區,努力回想夜尋之前陪自己去的那個最近的超市,買了一個大行李箱,然後打車去銀行,取了一些現金出來。他不知道夜尋什麼時候回來,也不願見到夜尋回來,他還記得兩年多前,自己坐在客廳裏等了他一晚上,他回來之後,卻將自己丟給了一個變態。
這次也一樣,等他回來,自己就要被送給那個變態。
葉瓊華在房子裏繞了兩遍,發現自己能帶走的東西還是挺多的,去陶藝坊做的醜唧唧的情侶杯,手感舒服的抱枕,夜尋給他從娃娃機夾到的各種公仔,春節和情人節時夜尋送他的禮物……畫室裏還放著他從開始到現在的所有作品,以及他心愛的畫具。他擦幹眼淚,看了許久,隻從衣櫃裏帶了四季的換洗衣物和幾雙鞋子,在月黑風高的初夏的夜晚,消失在道路的盡頭。
接下來是逃亡的路,夜尋黑市起家,手眼通天,最擅長的就是尋仇,能從茫茫人海裏找到他的仇家,除之而後快。行李箱的輪子與地麵摩擦,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刺耳,葉瓊華心驚膽戰草木皆兵,每一處黑暗裏,似乎隨時都會鑽出夜尋,拉著他的手腕,將他丟棄在池非麵前。
他又回到了最開始的生活,沒有身份,沒有證件,流浪在城市的犄角旮旯裏。原先棲身的橋洞已經被拆除了,四周隻有沒有房頂的危房搖搖欲墜,可以勉強湊合一晚。他當時不敢取太多現金出來,怕夜尋收到取款消息起疑心,現在身上唯一的現金被他用密封袋分成好幾份,貼身藏著。他不知道去哪,他沒有證件,去哪都隻能靠兩條腿走,盡管他想離夜尋遠遠的,可他的體力不允許。
提著嶄新行李箱,穿著貴氣幹淨的漂亮少年在街頭那麼紮眼,很快葉瓊華就意識到了這一點,他找了個當鋪,將行李箱裏的高檔貨全部換成了現金,並不停後悔,早知道這樣他就把夜尋送給自己的值錢東西都拿來當掉。在地攤上買了兩套便宜的衣服,他決定慢慢走出這座城市。
也許是白天高強度的運動讓他實在太疲憊,盡管是在公園的長椅上過夜,也睡得很沉。
他一路打聽路線,一路走,走了五天,終於來到了D市的郊區。他壓著帽子,餓得發虛,夏日的高溫來得那樣快,郊區的基礎建設沒那麼齊全,不像市區裏街邊有直接飲用水的飲水點。他摘下口罩長長呼了一口氣,看著路邊的招工廣告歎氣。
工作,就意味著拋頭露麵,對他而言是非常危險的,不隻是夜尋,還有黑市裏的人販子,一旦被盯上,等著葉瓊華的隻有一條死路。
行李箱裏除了衣服,就是他一路走來撿拾的垃圾,他沒有別的辦法創收,隻能靠這種辦法補貼一下口袋。賣了十幾塊錢,葉瓊華站在路邊看著車水馬龍,掌心裏的汗濡濕了那幾張紙幣,兩條腿酸脹不已,頭頂的陽光那麼慷慨的饋贈著熱度,讓他頭暈目眩。他小口啃著饅頭,坐在路邊的樹蔭下發呆。
以後要怎麼辦?他不知道。在池非那裏的時候,他常陷在昏暗的神思裏,紛亂嘈雜不知所以,但有個疑問一直揮之不去——他為什麼要承受這些?
如果流著的血是原罪,擁有的這個身份是原罪的話,隻有一死,才能贖罪嗎?
重新提起箱子,少年茫然地往前走著。他沒有目的地,也沒有方向,他隻知道自己不能停下,似乎不斷的逃離就能將所有傷害都棄置腦後。
“找到了嗎?”夜尋陰鷙地盯著電腦裏的監控視頻。
阿英把手裏的文件交給他:“查到了,往郊區方向去了。”
按下暫停鍵,夜尋看著屏幕上在垃圾桶裏翻找的人影:“他手機裏的短信是誰發的?”
他還在鄰市忙著的時候,就接到了素姐的電話,說少爺離家出走了。馬不停蹄地趕回去,發現除了衣服少了些,葉瓊華什麼都沒帶,連手機都放在桌子上,沒有留下隻言片語。
“這個沒法查了,是用虛擬基站發的……”阿英悄悄擦了把冷汗。
“不要讓池非知道。”
“是。程小姐剛才打電話過來,說想和老板去巴厘島度個假。”
“沒空。”
“老板,最近公司那個項目,程家能拉一手的話……”
夜尋把文件放回桌子上,揉了揉眉心:“那個女人……行吧,你去安排吧。找到葉瓊華就立刻把人帶回來。”
他煩躁極了。他覺得自己確實挺喜歡葉瓊華,這幾年生活在一起,也沒什麼不好的地方。病情好轉以後的葉瓊華像隻小狗似的,粘著他,又乖又聽話,用起來也舒服。這次疏忽大意,讓葉瓊華對他產生了誤會,把人嚇跑了,是他不對。
夜尋看著桌子上那個鑽石耳釘,越看越浮躁,隨手把東西丟進垃圾桶。他尋思自己下次要和葉瓊華說清楚,有些事不是他想的那個樣子。自己是沒法和葉瓊華結婚,畢竟在他們圈子,逢場作戲很常見,大家偶爾各取所需,結婚是一樁可以拿來交易的事情,是一件互惠互利的事情。眼下程家有這個想法,他不打算推開這個好機會。但他還是會對葉瓊華像以前那樣好。
葉瓊華想給Alva打電話的,可是轉念一想,躲去他那裏,也隻是給他添麻煩罷了。畢竟他是在逃跑,不是去度假,如果被夜尋知道,他一點都不懷疑夜尋會再次掏出槍對著Alva的腦袋。好在現在是夏天了,即便晚上睡在露天也不會太冷,就是蚊蟲有點多。
把腿上的一隻蚊子拍死,掌心的血跡在昏暗的夜裏看不真切。葉瓊華平躺在廢棄的爛尾樓樓頂,天上的星好像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星河璀璨,夜色昏沉,他也不算一無所有,起碼這漫天星辰他可以放肆地看個夠。
“有人啊?”有人聲從樓梯口傳來。
葉瓊華一驚,忙站起身,瞪大眼看著對方。黑暗裏對方的五官很模糊,看樣子有三個人,正從樓梯口往自己這邊走。
“喲,老三,真不巧,這地兒被人占了!”打頭的那個吊兒郎當的,嘴裏的煙頭一明一滅,好似飄忽的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