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竽終於得了片刻清淨，近幾日奔波勞碌馬不停蹄，此刻倦意湧起，伏在桌案上小憩。
    睡意正濃，忽聞書房外喧嘩起來。
    “請公子止步。”
    “萇楚求見將軍。”
    “將軍說了不見，他有要事處理。”
    “萇楚求見將軍！”
    “此處不得大聲喧……”
    身後的門嘩啦一聲被拉開了，幾人齊齊望去，陳竽麵無表情立在門口，周身縈繞著肅殺之氣，侍衛和管家當即跪下，一語不敢發。
    萇楚卻是不懼，再次出聲，“求見將軍。”
    陳竽大手一揮，率先轉身回了屋裏，外麵跪著的人隻得繼續跪著，要不是大將軍之前吩咐過，好生招待這個少年，他也闖不到這裏來。
    萇楚快步跟了進去。
    陳竽靜坐在桌案後，目光深沉的盯了來人片刻才開口，“你不好好唱戲，來這鬧什麼？”
    萇楚心想：不過就比我年長六歲麼，弱冠添一罷了，何必擺出一副長輩的模樣來唬人…
    不過他也隻敢內心腹誹一二，嘴上卻恭恭敬敬，“請將軍準許我回一趟西春苑。”
    “回？”陳竽把這個字拎出來，不等萇楚回答，他又說，“以後你回也隻能回將軍府。”
    萇楚知道這位大將軍此刻心情不佳，隻得換了說法，“請將軍準許我去一趟西春苑。”
    “你闖到這兒來就為出門？”陳竽語氣依然冷冷的，天知道他諸事繁多，休憩半刻還不得安寧，帶回來的小東西也不安分，居然吵到書房外麵來了。
    “我要參軍。”萇楚直直看著陳竽隱含怒意的雙眸。
    陳竽聞言，想起這兩天眼前這人三番五次求見自己，想必就是為了這事，看來他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
    “你想好了？”
    “嗯！”萇楚為表自己決心，還重重點了點頭。
    陳竽又認認真真打量起好久未見的少年來，好生將他養在府裏，不見圓潤反倒比以前還清瘦，穿著略微過長的衣袍，隻看得見指甲蓋露在衣袖口。
    “你這也是戲袍？”陳竽想到便問。
    萇楚實在是有點跟不上這位將軍過於跳躍的思緒，上一刻還在說參軍的事，下一秒怎麼說起穿著來了？他低頭看了自己一身長袍，“這是將軍您的衣服。”
    陳竽自然是不知道這等小事的，吃穿用度全由管家管，聞言皺眉，“他們沒有給你裁製新衣？”
    “管家要給我裁製，我拒絕了。現下烽火連天戰事緊要，想必用到銀子的地方不少，將軍您不常駐府上，管家說您的新衣堆積了好些，從您年少到現在，許多都閑置著。我便不要新衣，還望將軍不要介懷我穿了您衣服。”萇楚娓娓道來。
    陳竽頭一次考慮到這個問題，自從隨父從軍遠赴邊關之後，身上穿的都是玄黑戰甲。
    萇楚見將軍沉默不語，他上前衝泡茶水，寬大的袖口隻得挽到小臂上，白皙修長的手指捏著茶壺，甚是好看。
    端茶給陳竽的時候，陳竽看見了他的手心，幾處破了皮，還長了繭子，小臂上有青紅痕跡，陳竽眉頭一直沒有舒展過。
    好好的一塊美玉，怎可有瑕疵？這也是他一直不想讓萇楚參軍的關鍵原因之一。
    他放下茶盞，捉過少年的手來細細看，“你去柴房劈柴去了？”
    萇楚，“……”
    他顯然已經忘記了管家之前跟他說過，萇公子在跟侍衛討教功夫的事。
    陳竽抬頭看著他精致的臉，心裏的聲音居然是：還好臉沒傷到。
    看多了戰場上的血雨腥風和混雜著血汗臭味的男人們，萇楚仿佛是一汪淨水，能讓人耳目清新起來。
    萇楚這會兒倒是小退了半步，陳竽深不見底的眼神直直籠罩著他，但凡陳竽不刻意收斂著那一身銳利肆意的氣勢，隱藏起來的金戈殺伐便會四散開來，像萇楚這樣的，自然受不住。
    “沒…沒去柴房，我就跟著侍衛大哥練了幾招，騎馬的時候也摔了一下。”萇楚隻得出聲打氣，隨即又問，“那我能去西春苑麼……”
    陳竽回神斂去那股氣勢，並未說能不能，而是問，“騎馬可學會了？”
    萇楚麵上閃過一絲尷尬，老實搖頭，“沒有。”
    “為何想要參軍？”
    “將軍您要聽真話還是假話？”
    陳竽端起茶喝了一口，“都要聽。”
    萇楚微微一笑，眼底卻沒有笑意，“胄國昏君當政，家國風雨飄搖，百姓流離失所，他高居廟堂之上卻沉迷酒色，大敵當前還有心思宴請群臣，聚眾宣淫！喜好聽戲唱曲，為戲子建了多少亭台樓閣，敵人鐵騎步步逼近……有這樣的君王，百姓到底都是一死罷了。”
    陳竽沒想到小小戲子居然也懂這些，眼裏藏著訝異。
    “我師父卻告訴我，我隻能唱戲，隻要唱好戲。那我便好好唱一出，哪怕身殞！卻不想被將軍救下了，那萇楚往後就跟著將軍，所以您答應也好不答應也罷，這軍萇楚參定了。”
    少年清冽的聲音透著堅定，一雙美目滿是倔強。
    陳竽沉默片刻，才幽幽說道，“那日你唱的，好一個”文臣帷幄無謀，豢武夫疆場不猛”，你一介小小戲子，到還心比天高。”
    萇楚自知這句唱詞惹眼前這位“武夫”不高興了，疆場猛與不猛他尚未見到，不過往後就有機會可以見到了。“那隻是戲文說的，到底如何，還要將軍允我入軍方才可知。”
    陳竽深知此人倔強，再不答應怕是真的不能清淨了，是以大手一揮，允了。
    真正的美玉，定要經受得住各番雕琢，可謂玉不琢不成器。
    “那明天開始，便跟著我吧，這是你自己選的路，往後莫要後悔。”陳竽嚴肅的說到，同時審視著那張如畫容顏上的每一絲表情變化。
    “至死不悔。”
    萇楚從書房裏退出來，腳步透著輕快，看到還跪在地上的眾人，他停下腳步，複返書房。
    陳竽見人去而複返，嘴角勾起，“怎麼？片刻功夫就後悔了？”
    想不到在這人眼裏，自己竟然如此不被看好嗎？萇楚拚命壓下心裏的不痛快，遲早要讓你刮目相看！
    “萇楚前來求情，門外他們還在跪著，將軍要罰便罰我，是我硬要闖到這兒。”
    陳竽起身隨他一道出門，“都起來吧。”
    眾人這才各自趕緊起身。

    作者閑話：

    有匪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