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鸞這句話一出白潤澤都愣了：“不是黃家那小子取的麼？”那日送燈來的明明是黃小幺，他對陸九九可是隻字未提，還大義凜然地說為主子盡忠，死得其所。
    “那是仙家法寶，不管妖族還是凡人碰觸，輕則重傷，重則致死，黃家那小子傷重否？”紅鸞反問。
    “仔細想來，倒也不像反噬之傷。”若真是法寶反噬，震碎幾條經脈也是輕的，那日給黃家小子療傷，他血脈暢通，隻有胸前仿若外力重擊，當年想著怕是血蓮護體才不至於傷重便未仔細追究。
    白無憂也回憶了那時景況：“九九也看上去好好的。”
    紅鸞嗤笑：“好個屁，他五髒六腑皆被震碎，三魂失了一魂，要不是你老娘我出手，他早就去見了閻王，就連失去的魂魄也是你回山前不久才召回來的。”
    白無憂又想起自己在洞中見到的陸九九，原來那竟然是他走失的魂魄……
    想著差點失去陸九九，白無憂不由地紅了眼眶，側仰起臉，看著紅鸞：“他該知道取燈的後果，他是不是瘋了？”
    紅鸞聳了聳肩，說出了除了白無憂每個人都看出的事實：“因為受困的那個人是你，兒子，他不恨你，他喜歡你。”
    看著兒子踏雲而去，紅鸞笑著坐在了夫君腿上，“說起九九，就想起他做的紅燒肉，夫君明日給我做可好？”
    “紅燒肉有什麼好吃的，明日我們吃雪鱒湯，乃是美容養顏的聖品。”
    “美容養顏？你嫌我老了？”
    “夫人美麗如昔，哪裏就老了？”
    “比鳳夭夭是要老些。”就算雙生姐妹，她也是早出來那個。
    “夫人怎麼又要提她。”
    “喲，還不給提了。”
    “夫人，我……”
    “話都說不出來了，說明理虧啊。”
    “夫人……”
    “夫人個屁，你給我滾出去——”
    “……”
    夫妻之道，分久必合合久必分……
    這一日，黃小幺非常開心，時隔三年，主子回來了，這是聽報信烏鴉說得，烏鴉說見到白無憂進了結界，往夫人的院子去了。
    想著白無憂回來必定一路風塵，黃小幺趕緊去燒洗澡水，洗澡水燒好了，沒見人，又想著這麼晚了會不會餓，於是又跑廚房鬧醒了廚娘做了一大桌子菜肴，直到菜冷了，白無憂還是沒回來，卻等到了烏鴉，說一個時辰前，白無憂又走了。
    黃小幺看著一大桌菜，心都涼了。
    站在床邊，看著熟睡的人，白無憂心中五味雜陳，畢竟就在他走出營帳的那一刻，他還深深地以為陸九九一直恨著他。
    他漸漸回想起了當初手裏抱著剛出生的九九，那孩子毫無防備地朝著自己笑，那雙眼睛明亮如星辰，透著一絲熟悉，就好像很早以前遺失的寶貴之物，如今失而複得，越發珍重，隻是後來，那孩子不愛笑了。
    他隻記得了那個時候陸九九撕心裂肺的哭喊，說著要他的爹娘，隻記得自己口不擇言說出的主仆之言，見著那雙眸子最終絕望的失去了顏色，仿佛一潭死水差點就將他淹沒，他那時想，恨就恨吧，人活著就好了。
    如今仔細想來，若真恨一個人又怎麼會掏心掏肺地對他好呢？
    有一年在誘捕凶獸時，他受了傷，迷迷糊糊回了春苑，他記得那時自己隻來得及走到門口便失去了意識，迷蒙間好像有一個窄窄小小的背將自己駝進了屋，偶爾轉醒，模糊中看到一個小人兒眼睛通紅地趴在自己胸前，那雙眼睛好像寶石，耀眼的光一瞬間就驅散了夢魘，再次醒來，十一歲的陸九九坐在床邊，恭敬地送上了藥湯，幹脆的轉身離去，淡然的模樣就好像剛才他看到的隻是夢而已。
    有一次自己當真惹火了老爹，白潤澤罰他去冬院下跪直到認錯為止，可他偏偏是個執拗的人，抵死不認錯，就這麼冰天雪地跪了五日，也不知為何莫名其妙就得了老爹的寬恕，待回到屋裏，才發現九九得了寒疾，連著高燒好幾日，迷迷糊糊說著什麼饒了他吧。現在想來那時候那孩子膝蓋的地方皮都磨破了，又紅又腫，怕是他為了自己去找了老爹求情吧，隻是那孩子醒來表情冷淡的氣人，一點也不顧傷痛，還要掙紮著做事，好像一點也不想虧欠自己，無比清晰地隔出了主仆的鴻溝。
    還有一次他好容易得了一條很好看的白色發帶，開心地送給陸九九，那孩子居然很淡漠地說於理不合，忍這麼多年，他終於惱羞成怒，當著陸九九的麵砸碎一麵石牆，憤然問道，你有那麼恨我嗎？他記得陸九九被碎石劃破的手臂正在流血，少年眉頭都不皺，隻是淡淡地開口說，不恨。也許是鮮血讓他慌了心神，到現在他才回想起，那孩子說不恨的時候，眼中並無虛假……原來陸九九早就給了答案。
    他刻意忘記了那麼多小小的細節，他在借用陸九九的“恨”懲罰自己，隻因為那少年絕望死寂的眼神在心中生了根，原來始終無法釋懷的不是陸九九，而是他自己。
    再一次低頭看那越來越棱角分明的臉龐，白無憂歎息一般吐出兩個字，傻瓜。也不知說得是自己還是陸九九。
    睡夢中好像有人說話，陸九九睜開眼睛，床前隻有剛剛被吹滅的燭台飄出的一縷白煙，什麼人都沒有，他又緩緩睡了過去。
    白無憂忽然不知道該如何麵對陸九九，在他醒來前選擇了逃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