圍著圍裙，站在灶台邊，大勺子有一下沒一下的攪動，陸九九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怎麼就莫名其妙給人當了廚子，莫名其妙在東望山的雪山結界裏過起了日子。
    “小九九，你好了沒？”女人的聲音帶著半分醉意，半分嗔意。
    陸九九回過神來，趕緊盛好菜，解下圍裙，端著就走了出去。
    院子裏石桌旁的美婦人四仰八叉地躺在搖椅上，晃啊晃，竹搖椅咯吱咯吱響個不停，噪得陸九九腦殼疼，他放下菜，按停了搖椅，那婦人見了雪白盤子裏香噴噴的栗子燒肉，食指大動，忙得拿著筷子，悶頭吃了起來。
    雖然不想承認，可就是這個坐沒坐相，吃沒吃相的女人救了他。
    那一天陸九九醒過來，還以為自己是在做夢，明明剛剛在雪地裏，可現在竟然在曉柳含煙白無憂的臥房內，而且身上居然一點痛楚都沒有了，甚至未好的咳疾都好像不藥而愈了，他有些迷茫地下了床，走了出去，待走到院中才發現，這根本就不是曉柳含煙，沒有古柳的春院怎麼還能稱作曉柳含煙呢。
    他穿過院子，正要走出去，看看情況，手剛碰上木門，便聽到一個女聲在身後響起。
    “若是不要命了，便出去吧。”
    回首便見到一銀發美婦人醉眼迷離地倚著門欄，手裏拿著一個白玉酒壺，和自己說話的檔口還喝了一大口壺中的酒。
    原來不是夢啊，他不自覺地摸了摸胸腹，可確實不再疼痛了。
    美婦人輕笑：“肉體凡胎居然敢去碰仙人法寶，真是閑命長，如今被抽離了胎光之魂，怕是命不久矣。”
    陸九九聽了，心裏想得卻是，原來不是做夢啊，臉上竟閃過一絲釋然，語氣輕鬆地問道：“還有幾日？”
    美婦人見狀，反而覺得有趣，活到如今，還沒有見過如此淡看性命的凡人：“七日，不能再多了。”
    “哦。”他垂眸答道，嘴角露出一絲自嘲的淺笑，總是會有人告訴他一個時限，讓他知道還可以做多少事情。
    “哦？”美婦人歪頭看他，“你以為七日可以處理完身後事？不留遺憾？”
    陸九九搖了搖頭：“若是以前，我必然答你，不曾有何遺憾，還要問你能不能早些結束，可現在我剛有了要做的事，想守護的人，遺憾自然是有的，可是那又如何，我不過是個凡人，哪裏有逆天改命的本領。”他不是看淡一切，而是很早就明白了認命這個道理。
    美婦人一愣，旋即哈哈大笑，提著酒壺，晃著腳步就走了過來，她拍了拍陸九九的肩膀，道：“我喜歡你這個凡人，你是誰房裏的？”
    “四爺。”一把扶住醉醺醺的女子，讓她不至於摔倒。
    美婦人懶懶地仰起頭，掐了一把陸九九冰涼的臉頰，瞪大眼睛看了半天：“無憂那小子，果然不知道多少歲，都看不懂他。”說完推開九九，又喝了一大口酒。
    “是你們太複雜，而他……很簡單。”陸九九淺淺笑著，“可惜隻有七日，也不知他何時回來，也許看不見了罷。”
    美婦人輕輕勾起他的臉，一臉輕佻：“你急什麼，我說你不能逆天改命，又沒說我不能，這世上啊，隻要閻王沒來得及收的命，我都能救。”見他那死氣沉沉的眼神中凝出一絲光亮，美婦人忽而大笑，又借機掐一把少年人光滑的小臉，不待人家反應，便抱著酒壺往屋裏走，走著走著想起什麼，回頭道，“以後你叫我紅姨吧。”
    紅姨說內腑破碎，唯有慢慢調理，每日以藥代水的灌著陸九九，雖然因為每次吃藥味道不一樣，讓陸九九一度懷疑紅姨在拿他試藥，可依他的性子，就算紅姨給他每日灌砒霜也不會多講一個字，所以懷疑歸懷疑，藥卻不曾停。
    至於胎光之魂，紅姨一直在盡力尋找，如今殘缺一魂由結界內濃鬱靈氣來補足維持，盡管如此，陸九九還是能感覺到身上越發寒涼，知道靈力也凝不了多時，也明白靈力散了，自己怕是也跟著散了，倒也未曾失落，隻是每日總要問問紅姨，外麵是否有白無憂的消息，知他未歸卻比知自己將死還要難過幾分。
    這麼幾日相處，陸九九對紅姨也愈感親切，從第一次，紅姨叫嚷著要給凡人準備吃食那一天，陸九九就決定要好好對待這個女人，畢竟能做出那麼驚悚紅燒肉的女人她是第二個，親娘是馬虎，這個是真不會。
    他默默地扔掉了肉，熟練的刷幹淨鍋子，重新煮了一大鍋紅燒肉，原本號稱自己已煉化仙體不用吃食的女人，瞬間口水直落三千尺，瞬間消滅了一大鍋子的肉，然後頗為隆重地任命陸九九為她禦用大廚，從此一日三餐不曾間斷，兩人就這麼莫名其妙的過起了凡人生活，日出而食，日落而食。
    思緒收回，看著吃飽飯大口喝酒的紅姨，陸九九目光溫柔，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那糊裏糊塗的娘親正坐在自己麵前，搖著椅子，輕輕地喚他的名字，咯吱咯吱的椅子聲好像也沒那麼煩人了。
    紅姨不知，仍喝著壺中飲不盡的酒，夕陽嗆眼，微微垂目，閃過一絲愁楚。
    晚些，陸九九扶著已醉死過去的紅姨上了床榻，替她掖好被子，正要離開，那紅姨忽然直挺挺地坐了起來，一臉憤怨地盯著陸九九，怒道：“死老頭子，這輩子有她沒我，有我沒她。”話音剛落，砰地一下倒頭而睡。
    陸九九又走過去重新替她蓋好被子，這才走出了房門。
    他獨自走到院中，原本空落落的院子裏此時立著一把寒冰做得鳳首箜篌，雖然無人撥弄，卻能見到琴弦在動，好像在彈著樂曲，卻又聽不見聲音。
    紅姨說，這是隻有魂魄才能聽到了鎮魂靈歌，這樣可以召回他的魂。
    陸九九有些無語地仰頭望天，那些遊魂來了又走，去了又來，這天上真是好不熱鬧，這一波一波的魂魄，卻沒有一縷是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