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不辭冰雪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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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不辭冰雪
是夜,縈水殿祠堂。
鍾庭溪背對著任古道靈牌盤膝坐在地上圓墊子上,手裏拿著任古道留給他的那張紙,眼中深沉。
盡管跟自己回來的原意有些悖駁,可終歸是師父遺言,總不好坐視不理,鍾庭溪仰著脖子把那張紙對著門外大月亮,拉近······拉遠······正著看······倒著看······
但那張紙上翻來覆去除了“重振劍宗”四個字好像也沒其他異常了。
蘇覺來的時候就看見鍾庭溪拿著一張皺巴巴的紙正過來倒過去的折騰,他有些狐疑的負手走過去。
“你中邪了?”
“嗬。”鍾庭溪聽見人聲,似有所料,“那你可小心點兒,待會兒我發起狂來專吃小孩兒。”
蘇覺嫌了他一眼:“這事我好多年前就不信了。”
鍾庭溪淡嘲,“合著您還真信過呢。”
“信過呀。”蘇覺一臉平靜,“不過後來我抓著那扮鬼嚇我的人,連夜把他裝箱子丟到了亂墳地,還順帶治好了他的缺心眼兒。”
“缺心眼”鍾庭溪聽完過往傻事被人又拎出來,臉一黑,“你怎麼來了?”
蘇覺:“我一猜你就在這兒。”
鍾庭溪不信這套,哼了一聲,笑道:“我一猜你就是先去我留仙小院撲了空,才猜到我在這兒。”
蘇覺揚揚眉,“所以說你猜到我會來了?”
鍾庭溪:“······”早沒看出來,這小子現在牙尖嘴利得很呐。
“我來給任叔上香。”蘇覺有意無意的給鍾庭溪挖了個坑後沒得寸進尺挖苦,立馬又找了個理由。
鍾庭溪瞟了他一眼,沒多吭聲。
隻見蘇覺眉頭一挑,二話不說,徑直走到任古道靈前,真的就點了香,磕了頭。磕完頭他還專門拉了個墊子揚著下巴坐到鍾庭溪對麵,就差把“你奈我何”寫在臉上。
鍾庭溪嘖嘖搖頭。
輕笑了一聲,蘇覺適可而止,專注態度開始哄人,也乖乖學鍾庭溪盤腿坐著,問他在幹什麼。
鍾庭溪這才想起來自己有事還沒琢磨完,納悶道:“老任好奇怪,他活著的時候劍宗尚且讓人給欺負成那樣,誰給他信心覺得我能幫他重振北寧?還讓我發誓,我看著像那種發了誓就一定遵守的人嗎?”
蘇覺眨眨眼睛,他原意是擔心鍾庭溪難過專程安慰來了,沒想到鍾庭溪比他看得還開,於是隻好重新斟酌言語。
“······任叔對你給予厚望也說不定。”
鍾庭溪嘿嘿一聲,倒是毫不避諱,“可問題我中看不中用啊。”
“······”中看不中用,真敢說。
蘇覺看著他,果然一副風流倜儻英俊瀟灑,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好模樣,由衷的點了點頭。
“我就那麼謙虛一下。”鍾庭溪見他忍笑這麼困難,補充道,“······君子無畏,自知者明。”
蘇覺依舊抿著嘴。
“嘶——”鍾庭溪忍了一會兒,咬著牙道,“我師父靈位剛擺上,笑了就是不孝。”
蘇覺不語,嘴唇抿成一條縫。
“操······”
竟然是鍾庭溪先憋不住了,他用手蓋著眉頭,不可抑止的笑了起來。
“自己教的徒弟都沒點數······”他捂著臉,沒頭沒腦的來了一句。
隻是嘴上這麼說,心裏卻又跟明鏡一樣。
任古道死之前連遺言都留好了,也就是說早就料到徒弟會下手?徒弟想弑師,師父想好了拿著自己的死跟徒弟談條件?
看來任古道不是沒數,是太了解他了,因為了解,所以不信任,讓他當眾發誓分明是脅迫的意思,七八年師徒情分,揭開了原來互不相信。
很久。
鍾庭溪肩頭顫動著,手掌濕潤,連他自己都有點分不出來到底是在笑還是在哭。
突然,一隻熱乎的手搭在他背上,有一搭,沒一搭的拍著,像是一種無聲的安慰。
鍾庭溪心裏一醒,隨即悵然若失。
他顧忌著以前的心結,情緒本不願暴露在蘇覺麵前,但連他自己都想不到,蘇覺不過三言兩語半分動作,多年委屈竟然就像潮水決堤,怎麼都忍不住。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鍾庭溪緩緩把手拿開,抬起頭,眼中未見笑,也未見淚。
“謝謝。”
蘇覺心裏放心了不少,微微一笑,問:“那你準備怎麼辦?”
談話一下回到正題,鍾庭溪愣了片刻,蘇覺這個人太過善於拿捏人心,盡管平時不愛正經搭理人,但他懂得人情緒變化,懂得點到為止,這種人相處起來很舒服,但有時也······
鍾庭溪定神理了理頭緒,很認真的想了想自己最開始的打算,道:“劍宗之頹,長久之積,絕不是說重振就能重振的。”
“你之前有關注過劍宗嗎?”蘇覺問。
“打過交道。”鍾庭溪想了想,“仙一方往北寧那邊拓展過一家分店,調查當地勢力構成的時候,我想著那是師父舊宗,多留意了些。”
蘇覺點點頭,又有些疑惑“我聽秦悠說,任叔在入清染之前曾公開表明跟北寧劍宗恩斷義絕,怎麼······”
身後說人生前功過難免不合適,他沒有說完,但顯然鍾庭溪已經理解了他的意思,接過他的話。
“其實不止是劍宗,老任幾乎跟當時所有白道門派都劃清了界限。”鍾庭溪道。
“那些門派見他性情大變,都說老任走火入魔······後來江湖突發變故,各大勢力重新洗牌,師父一時間站在了那些人的對立麵,成了人人記恨的反派,劍仙淪為了”鬼劍仙”。”
“為······什麼?”蘇覺在鍾庭溪講述完更加困惑,近乎十年前的事了,那時他才八九歲,長大後也沒主動了解過以往的江湖紛爭,庭溪說的任古道前事他知之甚少。
但一代劍仙莫名其妙背離江湖,總歸讓人唏噓不解。
“因為濫殺無辜。”鍾庭溪緩緩說道,“跟劍宗斷開之後,老任隱匿了去向。直到有一天,幾家江湖門派接連被人滅門後焚燒,人們通過對事後廢墟的反複勘察這,才注意到——那一劍取命的殺人手法跟劍仙曾教習的”驚城劍術”一般無二······”
鍾庭溪麵沉似水,水也仿佛無意間結了冰,因為接連勞頓的緣故,他說話的嗓音有些低啞,低啞的聲音在這樣的清夜講這樣一個血雨腥風的故事,沒什麼感情,卻又顯得尤為映襯。
“被滅門的那幾家算得上名門大派,於是江湖人一邊對老任喊打喊殺,一邊爭搶著重新劃分勢力範圍——老任自此消失在了他們視野裏······”
“所以後來他加入了清染。”
蘇覺沒來由的打了個冷戰,不止為那麼一個令人唏噓的過往,還為鍾庭溪冰冷的陳述。
他很困惑,明明大家都知道他們師慈徒孝,元字門上下團結,卻為何鍾庭溪在講起師父過往的時候能做到那麼無動於衷。
很難想到,如今坐在他麵前的,同一張麵容下,那位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沉穩跟冷漠的青年,竟然是他記憶裏那個不知天高地厚永遠囂張向上的孩子王。
他突然意識到,這分別的三年,也許不僅僅是三年的掛念······他長大了,鍾庭溪更是。
鍾庭溪對蘇覺的話不置可否,他講完故事之後便陷入了沉默,多年前通天火光似乎又燒到了眼底,他手指往掌心裏攏了攏才發現指尖生涼。
他沉默了,蘇覺也不開口,帶著一種惶惑的眼神看著他,鍾庭溪眼裏不著痕跡閃過一絲冷光,似乎不想再繼續這個故事,於是突然提了一個不太相關的話頭。
“你說,我把思正送回去如何?”
“送劍宗?”蘇覺眉毛一挑,腦子也跳的快,基本上能跟上鍾庭溪的思路。
“那劍宗豈不是成了眾矢之的?”
舉世神兵擱在逐漸沒落的劍宗,有鬼劍仙拿著還好,那叫威懾,放一群普通人手裏,這就叫靶子了,他有些想不明白鍾庭溪的意圖。
鍾庭溪若有所思道:“不眾矢之的,怎麼——死水微瀾呢?”
他話罷,低眉斂目,攥著手裏的紙,盡管現在還沒有想清楚任古道讓他重振劍宗是什麼意思,但就現在仙一方角度來看,江湖上新勢大會馬上就要舉辦了,如果能借著劍宗給仙一方多加些籌碼,也不枉他心裏背負的弑師罵名。
而且就現在的情形來看,清染主哲親自提任他當元字門掌事,他想順順利利再從清染出去,少不得一個光明正大的理由。
“看來,我得去一趟北寧······”
聞言,蘇覺本來虛握的手無意識一緊,回來不過三日就又說日後行程安排的話,擺明了沒要長留。
“幾成把握?”他追問道。
隻不過這追問有不是真擔心將思正送回去會給劍宗帶了多大好處或麻煩,他隻是借著事關重大,想讓鍾庭溪有更多的考量,最好······能把他的情緒也考量在內。
然而過鍾庭溪沒有立刻回答他的話,而是麵容嚴肅的看著屋外的天空,不知道是在想辦法還是在走神。
臘月夜很冷很清,鍾庭溪凍得鼻頭發紅。
突然,他開口道:“習味,快過年了吧?”
這句話跟他們正在討論的話題風馬牛不相關,蘇覺不由一愣,隨口應道:“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