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此悲何悲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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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此悲何悲
“相思露······烏頭汁······斷腸粉······”
秦悠著一件墨綠色的直綴慢慢悠悠的在充滿藥材的房間裏打轉。
他挽著袖子,一手托著一本雜方錄,另一隻手裏拎著一隻湯匙,口中亦是念念有詞。
房間很大,四麵有窗。
日常,一麵映月,一麵眺山,剩下兩麵任清風徐進。
但今天窗都是虛掩著的。
房間被繪著空山新雨的屏風隔斷,屏後是一個半人高的木質浴桶,而桶裏坐著光著膀子一臉陰暗的蘇覺。此刻的蘇覺,臉色比趕了三天的路回來是還要慘白,也正是因為慘白的臉色才把他臉上的陰暗襯的格外駭人。
蘇覺瞪著一雙大眼死死的盯著那個用湯匙時不時的從某個藥屜裏舀一勺黑糊糊的東西倒到木桶裏的中年人。
“別這麼看著我。”話是這麼說但目光卻沒有從藥方上移開。
“鳴蛇血······赤蜥液······死水蛭?”秦悠“咦”了一聲。
但對藥方的疑惑卻沒有耽擱他把這些“藥材”統統倒進水裏,原本烏黑的水色變得粘稠且暗紅,幹癟的水蛭屍身好像再次恢複了生命一般,變得飽滿圓潤。
蘇覺開始磨牙。
“哎呀,為師也沒有想到嘛,季樓謙這家夥用的藥真是······越來越奇怪了哈。”秦悠舔了舔下嘴唇打哈哈道。
蘇覺光聽他嘴上抱歉手上功夫倒是一點沒閑著,亂七八糟的東西什麼都敢往蘇覺身上扔,也多虧自己心智堅定,這麼喪心病狂的藥療,秦悠敢下手,徒弟就敢讓他下手。
沒一會兒,秦悠桌子旁邊又轉悠了一圈,左邊手裏多了個小瓷瓶,右邊手裏多了把袖珍匕首。
秦悠挑挑眉道:“來吧,事先說好的,我讓你跑這一趟,你配合放血。”
蘇覺道:“這交易並不公平。”
劍仙死了,報喪的人要把消息傳給亡者的大徒弟,無論是誰這一趟其實都需要有人走,而且無論是誰走這一趟其實蘇覺都免不了要放一瓶血給秦悠讓他去養花。
“怎麼?”秦悠眼尾半牽。
“算了。”
雖然嘴上不怎麼情願,但是蘇覺居然還是很配合的的把手腕搭在桶沿上,任由秦悠割腕取血。
白皙的臂腕上隱隱可見還有一兩道相似的疤痕,那是之前留下的,基本上每個月都會新添一道,然後塗上專門配製的藥膏,幾個月就能徹底好,不會真的留疤。
很明顯,蘇覺也已經習以為常了。
秦悠接完血給他包紮傷口,看他這次都沒怎麼推諉,意有所指道:“人接回來,安心了?”
蘇覺把最後一個水蛭從桶裏彈走,搖搖頭,感觸頗深道:“此番並不為我,還是會走的。”
秦悠似懂非懂歎了口氣,別有意味道:“留又留不住,打又打不過,情路坎坷喲。”
蘇覺斜了他一眼。
秦悠大大方方接下白眼,突然又似笑非笑湊到蘇覺麵前,像引誘小朋友一樣,衝他眨眼睛道:“那你有沒有想過,你可是清染少哲,有特權的。”
清染少哲,清染十二峰未來的主人,“天一方”最有望的繼承者,留下一個人,一道命令的事兒。
蘇覺擱在桶緣上的手指有意無意的敲擊了兩下,他緩緩側頭,義正言詞的對秦悠道:“特權留不住人的。”
是嗎?
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秦悠嗬嗬一笑,湊近他問道:“少哲不行,那主哲呢?”
清染主哲,手裏握著清染真正的大權,無論是樓內的天一方還是遠在睿南的仙一方,他的命令就是信條,他讓鍾庭溪往北,鍾庭溪還會去南麵嗎?
蘇覺不動聲色把距離拉開,“有什麼區別?”
“又或者······”秦悠看蘇覺防備的姿態依舊笑,他似乎不打算就此放棄這個討論,於是又緊跟著問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權還留不住誰嗎?”
蘇覺眯了眯眼睛。
秦悠倏的粲然一笑,“習味,你還太小。”
說完,他拿著裝血的小瓷瓶鎖到藥櫃的一個小藥匣裏。
蘇覺看著秦悠的背影有些頹喪的仰躺在浴桶裏,自己師父的說辭他其實聽過不少次了,不讚同也不想反對。
但他自己而言,利用職位強行留一個人在自己身邊,這從來都不是一種選擇。
三年前一時魯莽所帶來的後果他至今深有體會,不合時機的強硬手段隻會傷人害己,無論是少哲、主哲、還是皇權,這世上選擇鬆開手的人遠比緊緊地牽著風箏線的人要明智。
秦悠放完瓷瓶看蘇覺生無可戀躺在水裏的樣子,以為是小孩子被打擊到了,搖搖頭揮手準備找個地坐會兒。
剛轉身,聽見蘇覺仰著頭漫不經心問:“我聽說王錚和老四他倆被人盯著呢,任叔閉關破境失敗,不是意外嗎?”
秦悠心不在焉的打了個哈欠,“盯也是瞎盯,鬼劍仙誒,普通人誰殺得了他。”
“普通人誰殺得了他······”蘇覺想了想,旁敲側擊的重複著這句話,他想起任古道之所以要閉關不正是因為半年前跟自己師父打了一場嗎?
秦悠晃晃悠悠走到坐墊前,轉念一琢磨氣不打一處來,“哎,蘇習味,要不你直接問是不是我殺了他唄!”
蘇覺聽完這句話愣了一秒,一個焗靈兒坐起來,“是你嗎?”
秦悠:“······逆徒。”
·
頭七過後要入葬,按清染先前的規矩,宗師級這麼重要的人物去世,主哲要出席,各個山頭的一眾晚輩也都要跟著行拜別禮。
清染內樓天一方主要山頭有四個,即天一方下轄“元”、“隸”“恪”“玖”四門,各門設門主、掌事二主位,兩者各有側重,責權不同。
拜別禮定在鎖劍山要到巳時舉行,但蘇覺想著鍾庭溪肯定又是一晚沒法休息,早早的就去縈水殿看看能不能幫上什麼忙。
果然,他到的時候正殿的弟子們也已經在忙活,內殿裏幾個任古道親傳的弟子都披麻戴孝的守在師父靈前,其中就有鍾庭溪和季若涵。
鍾庭溪正擱任古道遺體前跪著燒紙,一身素服的他看上去分外憔悴,估計又是熬了一宿。
蘇覺跟問候的弟子點了點頭徑直進到內殿,取了香,撩衣服給任古道磕了好幾個頭,事後跪在季若涵旁邊。
“你一直沒回去?”蘇覺問。
季若涵打了個哈欠,衝著鍾庭溪的位置揚了揚頭,“你不讓我盯著他點嗎。”
蘇覺有些過意不去,季若涵他們三個比其他師兄弟入門都早,算是發小,雖然師門並不一同但基本上都受過任古道指點,要不是得趕回去藥療他也應該守著的。
接著他又問道:“沒事吧?”
“變了。”季若晗沒頭沒腦來了一句。
“嗯?”
季若涵眯著眼睛,小聲道:“庭溪變化挺大的,好久沒這麼長時間的看見他了。”
蘇覺“嗯”了一聲,自從鍾庭溪被外派到仙一方之後三個人都是聚少離多,雖然常有書信往來,但哪怕在一起好好吃頓飯都已經變成了奢侈,如果不是突然事變,這種狀況還不知道要持續多久。
蘇覺正發著呆,突然季若涵的聲音又傳過來,很近,應該是密音傳聲隻有他們兩個能聽見。
季若涵道:“習味啊,我一直沒問過你,庭溪他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當初為什麼突然決定接受分派,要跑那麼遠呀?”
季若涵不會想到,她那麼隨口的一個問題居然把蘇覺給問住了。
隻見蘇覺身形一僵,愣住了一時半刻,他腦子轉的飛快,想著該怎麼回答發小的這個問題。
因為什麼?
因為任古道當時有放權給鍾庭溪的意思吧,外麵天高皇帝遠如果鍾庭溪有真本事那他絕對能有一番大作為——這樣子的原因。
當然,還有一些······很不好講的原由。
而且不可避免的,這還涉及到三年之前的一些事,一些蘇覺和鍾庭溪都已經心照不宣要埋葬的事。
三年前。
節逢中秋,是夜,“天一方”大宴。
蘇覺、鍾庭溪、季若涵,三個人早早地從宴席裏溜了出來,溜出來的時候,蘇覺拎了好幾壇美酒,鍾庭溪順走好幾盤小菜,季若涵抱著自己叫“七河”的琴。
三個人好容易沒有師父管著,玩的放肆,猜拳接令、比武鬥詩,推杯換盞,酒過數旬基本上就已經趴的趴,睡的睡,醉的醉。
突然,季若涵魔怔一般抱著自己的七河站起來,大聲道:“都聽好了昂,我給大家撫琴助興。”
與此同時,蘇覺窩在椅子裏眼睛半閉不睜,鍾庭溪趴在桌子上昏昏欲睡,二人默契的連眼睛都沒睜開,充耳不聞壓根就沒搭理她。
季若涵道:“一撫,春江月夜之曲。”
說完,琴聲澀澀,春江阻塞,月夜蒙霧。
季若涵又道:“二撫,夏物繁盛之音。”
於是,琴聲淙淙,夏夜驟雨,萬物凋零。
季若涵再道:“三撫,陽春白雪之歌。”
最後,琴聲凜凜,寒冬臘月,狂風暴雪。
季若涵欲再動,突然,一把劍悄無聲息的橫在她的脖頸。寒光乍現,鍾庭溪依舊在趴著,但他手中的劍卻絲毫不含糊的穩穩架在季若涵脖子上。
他道:“再彈就揍你。”
季若涵看著頸間的劍,有些生氣,“幾個意思呀?”
鍾庭溪收了劍,道:“彈成什麼樣自己都不看樂譜的嗎?”
季若涵有些不可置信,轉頭問蘇覺道:“我彈琴不好聽?”
蘇覺正心裏痛快有人把這殺生的聒噪之音給叫停了,他目光從枕著胳膊側趴著的鍾庭溪臉上掃了一眼,跟季若涵淡淡道:“跟你沒關係,是琴的原因。”
誰承想季若涵壓根不買賬,咬牙切齒看著他。
隻是更不買賬的是鍾庭溪,他睜開眼望著蘇覺,一雙眼睛似醉似醒,道:“你放屁,琴是咱倆專門跑到昆山讓大師給訂做的,怎麼不好了,明明是臭丫頭水平問題。”
蘇覺看著他,微微一笑,“居然不會自己響,就是不好。”
鍾庭溪:“······”也沒毛病。
季若涵雖然看上去醉了,實際上也醉了,但腦子還是反應的很快,她看這倆人一來一去的對自己冷嘲熱諷,氣道:“說我不夠賢淑讓我學琴修心的是你們,說我彈琴難聽的又是你們,果然除了我師父男人都是騙子。”
鍾庭溪一聽她這話翻了個身,醉眼惺忪道:“明明你師父光看長相就是個騙子,一大男人長那麼好看幹啥。”
“哼”了一聲,季若涵扯著嗓子反駁,“那叫風華絕代,臭男人嫉妒去吧。”
鍾庭溪冷嗬,“要嫉妒也是你嫉妒,小爺我玉樹臨風、男子氣概,嫉妒他?”
“我師父哪裏沒有男子氣概了,你給我道歉!”季若涵最忌諱別人說她師父,扛著木琴就要掄人。
鍾庭溪惹完就跑,一個猛撲躲到蘇覺座位後麵,“習味快看,母老虎。”
蘇覺失笑,他比較講義氣,還會為女孩子著想,從桌子上拎一個酒壺遞到高舉著七河琴的季若涵麵前。
“琴挺貴的,用這個,砸不出人命還能砸出聲兒,解氣。”
“蘇習味你哪邊的!”鍾庭溪感覺被出賣了,從蘇覺背後惡狠狠的拍了他一下。
蘇覺把酒壇遞給季若涵後,踉踉蹌蹌跳開戰場並不打算被鍾庭溪波及,末了還讚歎了一句。
“我覺得季師叔確實是風華絕代!”
鍾庭溪:“······”你個狗。
眼看著孤立無援,鍾庭溪蹭的就躥了,季夢晗眼神不好於是他一邊跑一邊把本來放的好好的東西整的東倒西歪給季若涵設置障礙。
“你給我滾過來。”
“我又不傻,你過來呀。”
季若涵對鍾庭溪的卑鄙無恥早有體會,三個酒壇都砸了一個遍之後她也不追了,坐到蘇覺一邊兒冷冷的盯著鍾庭溪在不遠處的黑影。
蘇覺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樣子,對她道:“我聽說你最近學了新藥?”
“噝——”季若涵眯眼,蘇覺的話提醒了她,她眉毛動了動,“······我新學的那個藥可有點少兒不宜。”
“他不是小孩兒。”
季若涵空洞的大眼睛有一絲絲放光,倆人一對眼兒,醉醺醺的眼睛裏奸計油然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