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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蓉妃眼角的餘光掃到身後的晏承浚,他的眼神……盯住皇帝的眼神,熾熱又絕望……晏承浚似乎察覺到自己被人打量,眼光一收,刀子一般劃過蓉妃。蓉妃渾身寒毛豎起,忙轉回身,打了個冷戰,腹中的孩子像感受到母親的恐懼,也狠狠地蜷縮了一下。
“啊……”蓉妃痛呼。
牧之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讓她躺在榻上:“不舒服?”
蓉妃衝著英俊的皇帝勉強笑了笑:“沒,他踢了臣妾一下。”
牧之伸出手,放在那緊繃的皮膚上閉著眼:“是很活潑。”
蓉妃抓住他的手,笑意盈盈:“臣妾一定給陛下一個健康的皇子。”
受孕是一件很辛苦的事,蓉妃沒多大會兒便累了,太醫說孕婦嗜睡是很正常的事,牧之不想打擾她,哄了她睡下之後便走了。
回去的路上,他沒有坐暖轎。風雪初停,宮中費心打造的景色實屬難得,他抱著試探的心理,半路轉去了湖心亭。
晏承浚沒有攔他。
尚未走到亭中,他便聽到晏承浚吩咐人去湖心亭把暖爐、坐墊備上,放好瓜果點心。
“朕不去湖心亭。”他沒有回頭,看著樹枝上的殘雪輕聲道。
晏承浚頓了一下,溫聲說:“隨你喜歡。”
這話他聽過無數遍。每當他三分鍾熱度,心血來潮的時候,晏承浚就會無奈地說“隨你喜歡”,“你喜歡就好”。
成王府的後山在冬天時有許多野雞耐不住餓,出去覓食,他常帶著家丁仆役去山上冬獵。可他自小嬌慣,覺得坐在馬上大呼小叫實在不雅正,不端方,說是冬獵,然而最後總是在空曠處點著暖爐,看護院家丁們灰頭土臉的和野雞上躥下跳,自己在一旁笑到肚痛。
似乎比起獵到野雞,他更愛的是看這樣的笑話。
那時晏承浚就會苦笑:“你喜歡就好。”
於是,皇帝下一秒就說:“朕又想去湖心亭了。”
回憶和現實太相似,他需要找到一點不一樣的地方,才不至於在夢裏越睡越沉。
湖心亭的四麵已經掛上了擋風的簾子,隻有對著湖心的兩麵敞開著,四角的暖爐燒著,穿著大氅倒不覺得冷。圓凳放了兩張,都鋪了軟墊。晏承浚不客氣地坐下,將桌上的一個小手爐遞給牧之。
“手裏那個冷了,換個新的吧。”
牧之接過來,無意看到手爐外麵的繡品樣式,那是一副鴛鴦交頸圖。他瞄了一眼晏承浚,對方正端著茶盞低頭喝茶,並沒什麼反應。看來是自己想多了。
湖心亭確實是個賞雪的好去處,水天一白,悠然清遠,湖中心幹枯的蓮葉梗點綴其間,似是設色清淡的水墨畫。偶然有一兩隻飛鳥穿梭掠過,掃下湖邊鬆木上的碎雪,給這蒼茫的雪景帶出幾分生機來。
“去冰釣嗎?”
牧之看向晏承浚,不知他何時弄來了些工具,拿在手裏衝他笑。牧之舉目看向湖麵,白雪下不知冰層是否堅固,正猶豫著,晏承浚已經起身往亭外的湖麵走去。他的心一下提了起來,不由開口提醒:“小心些。”
晏承浚回過頭,眼神清亮:“不用擔心。”
也不知怎地,牧之不怎麼能繼續安心坐著了,便幹脆站起身跟了上去。晏承浚見他也過來了,把手裏的東西往冰麵上一放,拉著他的手說:“這兒有些滑,小心些。芸璽芸蘭,把腳墊拿來。”
他拉著牧之往湖中心走,薄雪在腳下嘎吱作響,飛鳥的翅膀劃破雲層。牧之呆呆地望著自己被牢牢握住的手,一時竟忘了該作何反應。走了一會兒,晏承浚似乎選好了地方,芸璽和芸蘭兩個人把腳墊在一旁放好,又抬了兩把椅子過來,墊上軟墊,一旁幾個護衛手腳利索的在風口處拉起簾子,牧之踩著腳墊,倒也不覺得冷。
晏承浚把他安頓好,就喊來幾個親衛,開始在冰麵上打孔。冰鑽有些重,幾個人輪番上去小心地鑽著,不多時便打出一個差不多半尺長的冰眼,然後有人拿著笟籬去撈浮在水上的碎冰。
晏承浚見牧之一臉好奇地看著,便笑說:“這個叫笟籬,用來撈鑽冰時的浮冰。浮冰不撈出來,等下容易凍住浮標和釣線。”
牧之瞟了他一眼沒有接話,隻繼續盯著那幫人忙活。
都收拾好了,晏承浚拿起魚竿遞給牧之,牧之遲疑了一下,接過來。他沒釣過魚,更別提冰釣了,此時拿了魚竿便往冰眼裏放,晏承浚忙攔著他。
“魚餌還沒放呢。”晏承浚搖著頭,把餌食掛上魚鉤,“好了,放進去吧。”說著,他自己拿過另一個魚竿,陪著牧之一起釣起魚來。
牧之從前沒什麼耐性,就算常去書房磨墨,都沒有磨幹淨他屁股下長的釘子。讀書習字如果沒有晏承浚在旁邊陪著,連一炷香都坐不住,先皇為此沒少頭疼過,於是趕緊讓晏家送晏承浚到牧之身邊,給他做伴讀。現在讓他坐著不動,幹盯著魚竿,似乎也沒那麼無聊了。他想不通是因為自己長大了的緣故,還是因為晏承浚坐在一旁的緣故。
“還有五個月。”
“什麼?”牧之不知道晏承浚在說什麼。
“蓉妃的胎,再有五個月就生了。”晏承浚盯著黑黝黝的冰眼,不知在想什麼。
牧之猜不透他話裏的意味,五個月之後的事他已經無暇顧及,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晏大人,莊閑和蓉妃到底是父女,眼下女兒在這種情況下懷胎,他擔心也是正常的,即便往宮裏遞話,也不過都是家常。”牧之輕聲說著,看向晏承浚。
“我顧不得別人,牧之。”晏承浚笑了一下,淡得好像冰麵上的雪,太陽一曬就要化了似的,“我隻能顧及你。”
那笑容像劍,準確紮到牧之心頭最軟的地方,他別開眼不敢再看,說:“你若真顧及朕,就放了阮大人一家,以及那些被波及到的朝臣。他們所作所為,皆是朕的指使。你對朕有恨,隻衝朕來就行,不要傷及無辜。”
“我恨你?”晏承浚語調古怪,嘴角扯出一個難堪的弧度,“對,我是該恨你。”
他丟下手中的魚竿,站起身走到牧之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他,黑瞳好似濃墨,把心中情緒皆埋到最深處,隻留點點瘋狂,看得人心驚。
“陛下不是一直問臣,為何背叛為何負陛下嗎?”
晏承浚聲音輕而沉,像從胸膛裏擠出來的一字一句,聽得牧之忽然間心驚肉跳,竟不想知道答案。
“晏家一門,自聖祖起,便陪著帝君外戰韃虜,內斬奸臣,聖祖器重,特賜晏家沿襲爵位的異姓王,是順國開國以來,唯一的異姓王爵。即便高祖疑心,讓晏家移居邊關,無召不得入京,但晏家畢竟一直在軍中成長,去戍邊,確實義不容辭。為順國報效流血,是晏家男兒的責任。可……”
“承浚……”牧之打斷他,細長的手指壓在晏承浚的唇邊,“不要說了。”
“功高震主!我家父兄有朝一日竟成了”賣國賊”!成了順國的叛徒!我的父親!一生犬馬,仰不愧於天,俯不怍於人!我的兩個兄長!披肝瀝膽,以效其忠!可你的父親呢?!”晏承浚雙目通紅,字字泣血。
牧之聽得膽戰心驚,立馬站起身捂住他的嘴:“住口!住口!”
這些話太大逆不道,如果被有心人傳出去,連他都護不了他。他不傻,他當然知道晏承浚接下來要說什麼,可他卻還在傻乎乎地擔憂晏承浚的安危。
真是無藥可救了。
晏承浚氣息淩亂,渾身顫抖,眼角的淚順著臉,滑到牧之的手指上。牧之忙替他擦掉那滴眼淚,隻覺得心口疼得厲害。不知是在心疼自己,還是在心疼哭泣的晏承浚。
他沒哭過,起碼,自己沒有見他哭過。
牧之抱著他,感覺自己整個人像墜到腳下的冰湖裏,又寒又冷,四肢麻到沒有力氣,凍僵的嘴無法再說出一個字。他隻能這樣抱著晏承浚,像抱著寒夜裏唯一的火種。
那天晚上,晏承浚沒有再繼續留宿在春秋殿。牧之抱著被子,枯坐到天亮。他想了許多,先皇死後,他沒有時間去想太多,喪禮結束他匆匆登基,沒有幾天便被囚禁在了春秋殿,然後心慌意亂,痛苦不堪地籌劃著反攻大計。他的前半生明亮無憂,一切的兵荒馬亂都是從登基時開始的。
現在他終於明白晏承浚為何恨他。那他呢?在被幽禁、被傷害、被變成傀儡之後,他該怎麼麵對晏承浚?
晏承浚已然無法回頭了。他囚禁天下之主,把持朝政,打壓反對的大臣,就算他想回頭,等著他的也是高座下的無數雙手,要把他拉到地獄裏去。可他如果不回頭,那自己,就要做一輩子的籠中鳥嗎?
牧之不敢想。不論哪種結局,他都不敢去想。
作者閑話:
這章沒有車,終於不用改了一遍又一遍了——來自卑微的開車寫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