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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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至今日,牧之確信,這果然如他想的那樣疼。疼的心肺都在抽搐,如被人丟進油鍋裏反複烹炸,疼的他看不清身上人的麵目。可是越疼,他的腦子卻越清明,記憶裏的東西越清晰,不用他刻意回想,就一個一個往外蹦。
“承浚,你說過,你永不會負我。”他定定地盯著身上的人,不想錯過晏承浚的任何一個表情。
“我說過。”晏承浚大方承認。
“那你為何?”為何這樣對我?
晏承浚回答的鎮定又從容:“我從未負你。”
新一輪的折磨開始,牧之痛得不住哭泣,他再也忍受不住,開口道:“承浚,求你……我疼……”
“陛下求我?”晏承浚的聲音似乎從遙遠的天際傳來,飄渺又凜冽,“有趣。”
“好疼啊,承浚。我好疼……求你,放過我……”牧之淚眼朦朧,手指緊緊攥著晏承浚的手。
晏承浚不答話,拉起他的手腕往後一扯。半晌,牧之的聲音弱了下去,晏承浚起身看向已經昏過去的牧之,床榻上血跡斑斑,情況慘烈。
“我也疼啊。”晏承浚撫摸著牧之的下巴,輕輕吻上去,“誰來放過我?”
這一場折騰,又讓牧之纏綿病榻月餘。可他不敢不好好吃飯、不好好喝藥,因此恢複的還算不錯。
這日天氣尚好,牧之讓福滿搬了美人榻放在春秋殿的窗下。他不能出去,隻能在屋子裏追追日光,貪一點兒暖氣。正斜臥著出神,晏承浚便從殿外進來,手裏拿著一個物件兒,就這樣丟給牧之。牧之忙從空中接了,定睛細看,是一枚鳳牌。
這是他初立太子時,宮裏送來的一份賀禮,原是一對兒的龍鳳雙牌。做工細致,用料絕佳。他看了喜歡,就將鳳牌送給了晏承浚,龍牌他自己收了,時不時拿出來掛在衣襟上。
“打掃舊處,竟翻找出來。”晏承浚坐在桌案邊,喝了口茶。
牧之攥緊了鳳牌,入手冰涼,刺的他發抖。
“這是何意?”
“你我從前恩義已斷,不必再留。”他寥寥數語,把牧之打的連連後退。
“晏承浚!”牧之很想問問,你到底怎麼了?到底發生了什麼?為什麼?可話到齒間,一股腥氣又從肺腑裏往外躥,他咬牙忍了忍,被憋的咳了幾聲,終是作罷。
他既要兩斷,那便兩斷。自己是天子,難道,還要跪著求和嗎?
想到這,牧之又想到那痛苦不堪的一晚,自己竟為了少受點皮肉苦,就對著晏承浚又哭又求,簡直是不可救藥的蠢!不過就是痛了一點。
不過就是肉和魂,都痛了一點。
牧之看了一眼手裏的鳳牌,對福滿道:“去把朕的龍牌也取來。”
福滿立馬小跑著去翻找,不多時就拿著龍牌來。牧之把兩塊牌子合並在一起看了很久,然後猛地往地上一砸,兩塊牌子隨著清脆的碰撞聲,便碎了一地。
晏承浚穩穩坐著,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陛下能有這份決斷,臣很高興。”
“是嗎?”牧之挑起眉,“讓你高興的事,後邊兒還會有的。”
“蓉妃昨日請見陛下。”晏承浚又嚐了口茶,“說她已有身孕。”
牧之心頭一跳,他仔細回想,不過是月餘前的事,卻怎麼都想不起細節。
“既有孕,便好好養著。”
“蓉妃的孩子,能不能安穩地降世,得看陛下的意思。”
牧之看著榻上平靜淡然的人,咬牙道:“你敢傷順國血脈?”
“臣這日日夜夜,都在傷著順國的血脈。”晏承浚抬起眼瞼,眼神赤。裸。裸地透出玩味。
牧之順著他的眼神,努力分辨他這句話裏的情緒,依稀想起他冊為太子不久,被別有用心之人刺殺,晏承浚護在他的身前,受了重傷。他問晏承浚:“承浚可會負我?”
晏承浚把鋒利的劍擋在身前,鄭重而堅定地說:“除非臣身死。”
除非我死了,不然怎會負你?
日月山河會滄海桑田,芸芸眾生會心懷叵測,唯有你,不會負我。曾經,牧之是這樣堅定地相信著。
他低頭看著碎了一地的龍鳳牌,渾身發冷,頭暈目眩。
“是你負朕。”
“那又怎樣?”
牧之掌風如刀,氣勢淩厲,身形一閃,便往晏承浚飛撲過去。
“亂臣賊子,該當死罪!”
然而下一秒,他便口吐鮮血,氣息大亂。
“你!”牧之胸口氣血翻湧,渾身如刀割般疼。
晏承浚彎下腰,看著趴伏在地上的皇帝,唇角微微一挑:“臣前些日子差點被陛下用劍刺了個對穿,怎麼能不防一下呢?陛下放心,不過是喝了點東西,封了內力罷了,隻要陛下不動武,還是能如常人一般活動的。”
牧之想到自己為了養病,每日都喝下的那些藥膳、食補,頓覺心驚。他的皇宮,竟然被滲透得這麼厲害了嗎?這裏已經,成了囚禁他的華麗牢籠了嗎?他環視了一圈在內殿伺候的宮人,這些人,在他被關起來的第二天,就被晏承浚塞了過來,他一個都不認識。
他努力平息著體內釋放不出、到處亂撞的內力,慢慢坐回貴妃榻上。
“朕要見見蓉妃。”
“陛下風寒未好,不宜見風。”
“不過去後宮見一個女人,晏大人也不敢讓朕去?”
“激將法沒用的。陛下一出門,宮內多少人的心思會活絡起來,臣最近的功夫又要白費。”
晏承浚以為他還會再說,誰知牧之竟重新躺回貴妃榻上,閉起了眼。
依他所知,皇帝並不是心機深沉的人,牧之身為皇族,骨子裏的矜持自傲讓他向來不屑於耍陰謀手段,此時的牧之,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因此晏承浚並不擔心牧之會背地裏搞小動作,此番不再糾纏,大約就是放棄了。
入夜,春秋殿一片寂然。牧之在床上躺了很久,耐心等著。此時已經不聞人聲,他翻身起來,喚了福滿。
他之前總對晏承浚還有些期盼,昨日摔了鳳牌,連那番小小的希冀都摔了粉碎。他總算明白,自己真的被最信任的人背叛了,毫無餘地、毫不留情。
他不可能坐以待斃,隻能想辦法趕緊脫身。
牧之把寫好的條子交給福滿,看著福滿順著牆根消失在夜色中的身影,不由緊張起來。這法子很危險,可他現在無人可用,無計可施,隻能鋌而走險。
他在殿中睜眼到天明,天灰蒙蒙的時候,福滿又從牆根兒溜回了殿中。牧之閉了閉眼,知道這不過是個開始。
往後幾天,他時不時的開始打發福滿出去,或深更半夜,或清晨。這天剛過午時,他又打發福滿出去,卻被攔了下來。晏承浚很快就到了,牧之在桌案前練著字,一筆一劃很認真。晏承浚在一旁看著,等他把一幅字寫好,讚道:“陛下筆法越發渾然天成。”
牧之吹了吹墨,把瑞獸鎏金鎮紙端正放好,抬腕開始磨墨。
“陛下想吃珍饈閣的時新糕點,和臣說一聲就行,沒必要讓福滿偷偷去買。”
牧之穩穩地拿著墨條在硯台上磨著,並不接話。磨墨這事兒看著簡單,其實極不容易,速度快了墨會澀,暗淡不暢,速度慢了墨會枯,斷續無力,力度大小也影響出墨的質量,是一個很考驗耐性的活計。他幼時被寵壞了,不能靜心,先皇就罰他磨墨,他常因為這個手腕酸疼,回了府便喊著晏承浚來揉。晏承浚哪會幹這個?可又不能抗命,私下尋了正骨的老師傅教,學了段時間,手法竟可圈可點。
思及此,牧之忙掩去眼裏的情緒,淡淡道:“不過一時興起,沒想到驚動了晏大人。”
晏承浚行禮:“是臣思慮不周,苛待了陛下。請陛下降罪。”
“朕不計較。就是天氣大好,想見見蓉妃。”
“外麵烈日炎炎,陛下大病初愈,還是避著些日頭的好。”晏承浚又行了禮,轉身出了春秋殿。
牧之藏在袖中的手暗暗攥緊,麵上還是波瀾不驚。
很好,晏承浚當真沒有派人看著福滿。他夜夜放福滿出去試探,看今天晏承浚的態度,是沒有注意到福滿最近晚上的行動。這是個好消息。隻有福滿能在宮中走動,他才有實施計劃的可能。
天氣慢慢熱了起來,牧之不再每天在春秋殿裏追著太陽,他最近迷上了用金屬做一些小玩意兒。晏承浚命人給他尋了好些鑿子、錘子、刻刀之類的工具,供他做些金屬器物打發時間。
“陛下該選秀了。”晏承浚端詳著他手裏錘錘打打的東西,淡淡開口。
“服喪三年,不必選。”
先皇駕崩未滿三年,他此時選秀,豈不讓人詬病?
“是朝中臣子們嚷嚷著,說陛下尚無子嗣,中宮未決。”
“那晏大人你看呢?”
晏承浚低聲笑了,嗓音低沉,讓牧之的心也跟著一跳。
“臣自然不願陛下選秀。”他俯身過去,說話間的熱氣噴灑在牧之的臉頰邊,讓他半邊身子麻了起來。
作者閑話:
寥寥數筆,還算開車?隻能刪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