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在韓家的地下室，他聽到韓妄背對著他說“這個人從今以後和我都沒有關係了”。就是最後一個字從韓妄牙關裏蹦出來後的那一瞬間，他覺得解脫了，就像他一直被韓妄捏在手心裏的靈魂和愛恨都歸還給他自己。從此以後他再也不需要擔心因為韓妄的愛而顛沛流離，也不需要擔心因為韓妄的恨而肝腸寸斷。
    更不需要擔心他會隨時離開，因為他已經走了。
    韓妄說完那句話便頭也不回地離開地下室，空氣中最後一絲屬於韓妄的氣息也消弭殆盡。梁圓虛弱的癱坐在地，眼睛連著心髒一起洶湧翻滾著大片的痛苦。韓妄在的時候，他的心口像有幾十把匕首在狠狠剜割。現在他走了，那些匕首都掉在他的心裏，隻要微微動一下，就是千刀萬剮的苦楚和劇痛。
    他已經沒法判斷出來究竟有沒有人在和他講話，梁圓隻是目光渙散的低著頭，恍惚想著他這混沌而悲涼的二十二年。想著孩童時覺得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他再也沒了爸爸媽媽；少年時最惶恐的是他隨時可能餓死街頭；青年時代最恐懼的是被變態野蠻客人的客人傷到渾身是血。後來他終於什麼都不再怕了，他得道了。他有了盔甲，有了笑容可他也有了軟肋，和不計其數的眼淚。
    明明傷害你一下我就會痛一下，可我卻還是想千方百計的折磨你，大概隻是希望你能夠一直留在我身邊罷了。
    我想確定我就是那個無論發生什麼你都不會放棄的那個人。
    這就是我對你可憐又可恨的愛啊，韓妄。
    韓林慢慢走到梁圓麵前，然後緩緩蹲下。他捏著梁圓的下巴把他的頭抬起來，很快就有血水流到韓林的手上。
    “說句實話，你的長相真的太容易讓人著迷了。”
    韓林用大拇指重重碾過他的嘴唇：“所以你才該死。”
    梁圓依舊沒能說出話，他半睜著眼睛，隻能看到韓林微微笑起來的下半張臉。
    美貌是特權也是拖累，貧窮的美貌更是罪孽。梁圓從未這樣恨過自己的臉，他以前隻會感激上天的賞賜，不然唐鈺可能早就死在醫院裏。但所有上天的賞賜都並非無償，如今就到了他還債的時候。
    韓林把手從他的臉上移開。這時韓林的私人醫生拿著針管走到梁圓背後，冰涼的針頭將冰涼的藥劑從靜脈注入他的身體，梁圓沒有掙紮，他甚至覺得自己已經死了。
    可能他有些地方真的已經死了吧。
    他的眼睛漸漸看不到了，耳朵也漸漸聽不見了，那些痛都消彌，所有感知也潰散。後來他隻記得自己被人用黑布蒙住了頭，然後被推拽著上了車，如同在岸上幹涸了許久的魚。
    那輛車在郊區行駛了好久好久，久到梁圓以為自己到死都到不了盡頭。可是車卻突然的停下，他聽到鐵門打開的聲音，他聽到隱約遠方傳來的吼叫和扭曲的笑聲，最後他聽到保鏢的聲音：“韓總交待，這人就交給你們了。他病的重，你們多照顧照顧。”
    “照顧”這兩個字咬得特別重，好像那人牙根裏就是他梁圓的命，非要咬碎嚼爛不可。這時有兩個人一左一右分別架著他的胳膊把迷藥還沒過勁的、癱軟的梁圓拖下來，然後就有兩個力氣很大的人捏著他的胳膊和肩胛拖著他走，好像正在帶他一步一步走向地獄。
    好像火焰炙烤般的痛燒著骨骼。
    煉獄尚能救贖，可地獄永無寧日。
    越來越近的神經質的笑聲和吼叫終於讓梁圓明白了些什麼。恐懼如岩漿沒頂，他開始掙紮，想掙脫掉頭上的黑布。可是總有人用力把他按回去，語氣似笑非笑，正如抬棺人對屍體的憐憫：“一般人來不了這地方，但是你進去就別再想出來了。”
    一聲微不可聞的嗚咽，終於湮沒在梁圓的喉嚨裏，在再沒人能聽得到。
    即便如此。如果回到一個小時前，我也不會和韓妄說出那個“愛”字。
    韓妄，我這一生所受的最大的苦痛都因你而起。這就是你的愛，這就是你說的愛。如果我能再見你，我寧可劃爛了臉打斷了腿，也不會和你在一起。
    我的命從來都由不得我。這次就依我一回，可以嗎？
    就這樣吧，韓妄，我們結束了。
    徹底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