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號下午四點錄製完《聲而為你》後，時秋出了台就往機場趕。二十九號下午還有一場真人秀的綜藝要錄製，他隻有二十七和二十八兩天才有空。
    一路倒車換行，到達埠縣時已經十二點多了。
    他來不及回家，直接就奔醫院而去，時安遠的情況已經穩定了下來，剛剛轉到普通病房。
    九月底已是秋意陣陣，前幾天才下了幾場雨，單薄的短袖有些敵不住這夜間的寒露。白日裏熙熙攘攘的街道到了夜間則是空無一人，馬路遙遙，昏黃的路燈下看不到一輛過往的小車，約車軟件亦是半天無人接單。
    時秋沿著人行道跑得滿頭大汗，當燈火通明的醫院大樓出現在眼前時，他累得佝下腰狠狠地喘了幾口氣。
    住院大廳的牆上掛著一塊電子顯示表，時間已是淩晨一點。他匆匆忙忙按下了住院部十三樓的電梯按鈕，在狹小的電梯空間內焦灼地等待著。
    走廊上的燈光亮得有些刺眼，時秋對著病房號一間一間地找著，總算在靠近走道盡頭的地方，隔著門玻璃看到了病床上的時安遠。
    “爸！”
    夫妻兩人都還沒睡，時安遠的神色雖然不如之前，但看上去似乎精神了不少。見他這個時間過來，不免驚訝：“你怎麼現在來了？”
    時秋就勢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下，看向秋淑香，“醫生怎麼說？”
    “說暫時沒事了，但還是要再觀察幾天。”
    時秋放了心，就著手背擦了擦頭上的汗，時安遠見狀，遞了一卷紙給他，“你媽說你今天還錄了節目的？”
    “嗯。”他淡淡笑了一聲，之前趕飛機慌慌張張的，連妝都來不及卸，此時用紙巾一擦，上麵都是一層淡淺色的粉。
    “這麼急幹什麼？明天回來也行啊。”秋淑香看他後背上全濕了，從包裏拿了條汗巾出來給他，“趕緊擦擦，這幾天溫差大，著涼了你回頭工作都麻煩。”
    “爸你現在覺得怎麼樣？”時秋反手擦著後背，又叮囑了起來：“以後別再喝酒了，一點兒都不能沾，油葷重的也別吃了，先清養幾天。”
    時安遠歎了口氣，“也是讓悅書那小子給氣的，不聲不響地就沒了八十萬，這下可好，那五萬的定金也打水漂了。”
    秋淑香在一旁勸道：“他吃了這一次虧，以後會長記性的。一定是外麵的那些人心眼不好，就一起來騙他，這孩子從小多老實，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哪兒會隨便揮霍錢？你就別再放心上了，悅秋現在出名了，還能再賺到錢的。”
    時秋想起那七千萬，眼中滿是苦澀，但怕二老看出什麼名堂，隻好收起情緒笑道：“是啊爸，你別太往心裏去，我多拍幾個廣告，房子會買到手的。”
    “你看著……像是又瘦了點？”時安遠瞅了他半天，眼裏有些心疼，“悅秋，一年有個上十萬就夠了，別太累著了。”
    “當明星演員的，哪個不要身材好？瘦點也沒什麼。”時秋笑嗬嗬道，“至於通告什麼的，都是公司要我接的，我哪兒能不聽老板的？對了，悅書回來了？”
    “二十五號下午到的，天天陪我呆在病房照顧你爸，今天晚上剛讓他回去睡覺，你爸就醒了。”秋淑香心有餘悸，對時秋道：“還好沒出什麼事，就臉色似乎不大好看，還天天戴著個口罩，估計是被這事給嚇到了。”
    時秋點點頭，轉身又看向時安遠，“我已經說過他了，您回頭就別動怒了，這還在住院觀察呢。”
    時安遠不免有些煩躁，“這孩子也是越大越不像話，讓他出去讀書，他卻一堆旁門左道。”
    “你又來了！他也是想減輕一點悅秋的壓力，心總是好的。”秋淑香眉頭一擠，板起臉來，“再說他還是個孩子，哪兒知道外麵這些彎彎繞繞的東西？就當是花錢買個教訓，人沒事就行了。”
    “讓他退學回來吧。”時安遠越想越覺得不安，“就怕他這八十萬一出，又讓人給盯上了。”
    時秋連連點頭，“我也是這個意思，股票這事，悅書多半也是被人給騙了。那些人看到他一口氣拿了八十萬出來，怕是不會這麼輕易地收手，若是再來幾個八十萬，那誰頂得住啊。”
    父子二人這麼簡單地一分析，秋淑香也覺得有理起來，“那明天我去跟他說吧。”
    時安遠道：“你去說也好，省得我見了就發燥。好在本科的證書拿到了，回國後也不至於不好找工作。”
    “知道了。”秋淑香看了一眼腕上的表，“一點半了，悅秋你今晚就睡這張空床吧，我跟你爸擠擠。”
    “我還是回去吧。”時秋看著這並不寬敞的病床，準備起身。
    “這麼晚了，等你回去都幾點了？”時安遠往床的一側挪了挪，對他道：“出血量小得很，都是你媽小題大做說得嚇死人，我已經沒什麼事了，就一個晚上而已，跟你媽擠一擠也沒什麼。”
    他既然這麼說，時秋也就不再多說了。關燈之後，困意瞬間上身，時秋幾乎是腦袋一挨枕頭就入了夢，連第二天是何時天亮的都不知道。
    秋淑香走得也早，時秋醒的時候已經快十點了。他打了個哈欠翻身，見時安遠正盯著自己看，笑問道：“爸你看什麼呢？”
    “一轉眼，你都這麼大了。”他眼中浮著一層笑意，一副欣慰的樣子，“當初抱你回來的時候，你才那麼一點兒，誰知道現在都成了咱們家的頂梁柱了。”
    “你們要是不養我到這麼大，我哪兒成得了頂梁柱啊？”時秋語氣舒緩，看著麵前兩鬢顯白的父親，“說不定連學都沒得上。”
    時安遠的眼神卻暗了一下，問他道：“你之前，是不是已經考上了研？”
    時秋一愣，聽父親歎氣：“爸爸當初也有私心，也想悅書的教育能再好一點，所以在你的這件事情上沒有多嘴，你媽和悅書都不知道。”
    五六年前的事情了，現在再提早已沒有了任何作用，時秋心裏卻泛起了微微的酸意。
    沒人知道他當初是鼓著多大的勇氣選擇了放棄，那時候，時悅書吵吵嚷嚷要出國，秋淑香滿口不答應，時安遠卻不想浪費了幼子的好天賦，也想將他送出去。
    知子莫若父，時安遠太清楚長子的脾性，所以當時秋主動提出供時悅書讀書時，他什麼也沒說，即使他知道時秋考研的初試成績不錯，也對此閉口不談，隻裝作不知此事。
    時秋如今再想起這其中的淵源，心中不知道是無奈多一些，還是失望多一些。可不管怎樣，放棄讀研是他自己選的，時安遠並沒有強迫他。
    時悅書出生後，秋淑香明顯地更偏向親生兒子，百般寵溺不說，對時秋也沒有之前那麼上心了，倒是時安遠還是對他一如既往。時秋本來以為，父親一直都將兩碗水端得很平，隻是沒想到在他的心底，時悅書到底還是更重一些。
    他不敢埋怨雙親偏愛時悅書，到底是自己親生的，哪對父母不會有私心？縱使他極力說服自己這是人之常情，可一想到當年的事情都是時安遠故作沉默算計好的，時秋心裏就很不是滋味。他不是不願意犧牲，而是被最親的人刻意安排，他心中難平。
    “悅秋……”時安遠見他戴上了口罩，眼中閃過一絲慌張，“你去哪兒？”
    “待會兒該有醫生過來給您做檢查了，我先避一下吧，回去換件衣服，待會兒送飯過來。”
    這聲音聽起來與往日裏並無異處，時安遠放了心，也催他道：“那你趕緊先回去洗個澡，要你媽送飯就行了，我現在沒什麼事了，你就在家歇歇吧。”
    時秋應了一聲，眯著眼睛笑了笑，囑咐他別亂跑。
    輕輕帶上病房的門後，時秋臉上的笑才褪了下去，心中再怎麼難受，他還是狠不下心來責怪時安遠。就像他常常自我安慰的那樣，時家對他有恩，他現在隻不過是在報恩而已，父母雙親甚至是時悅書都不欠他的，他沒理由給自己擺姿態。若是再想深一點，即便是當初時安遠勸他去讀研，他還是會選擇自我犧牲。與其當個作精停留在過去怨天尤人，倒不如眼睛朝前，好好想想該怎麼配合秋淑香說服時悅書退學回國。
    路邊正停著一長條空載的出租車，時秋隨便挑了一輛上去，跟司機說了一下地址。車窗大開著，一路上乘風而行，吹得他腦子都清醒了不少。想開這些事情後，他的心已經全部舒坦了。
    哪知他剛剛開門進屋，就看到地上大開著的行李箱，房內還傳來秋淑香的聲音：“去年買的這件軍綠色的新襖子你都沒怎麼穿，馬上又要過冬了，要不就帶著吧。”
    回答她的是時悅書的聲音：“這件不好看，在家穿穿還差不多，不帶了。”
    “媽！”
    他立刻衝到時悅書的房裏，對著一床的衣服被單愣了半天，問道：“你們幹嘛呢？”
    時悅書道：“我後天下午的飛機，媽正給我收拾東西呢。”
    時秋詫異地看向秋淑香，反問一聲：“媽？”
    “就讓他去吧。”
    秋淑香頭也不回，還在忙著收拾時悅書的衣服。
    時秋一看就明白時悅書肯定又在母親麵前軟磨硬泡撒嬌了一番，再次改變了秋淑香的想法。
    “悅書，”他盡量不讓自己去想那七千萬和八十萬，心平氣和道：“我今天跟爸商量了一下，你還是退學回來吧。”
    “就讓他去讀嘛，也就兩年時間。”不等時悅書答話，秋淑香先開了口，“他吃了虧會長記性的，以後好好讀書就行了。”
    時秋不懂她為何出爾反爾，“媽，利害關係我和爸都跟您分析過了，您不是也答應了嗎？”
    “行了！”
    時悅書忽然大吼一聲，瞪著時秋道：“我自己的事，我心裏有數，大不了我以後不要你的錢了！”
    時秋不知道他氣從何來，可當著母親的麵，他也不好動怒，隻能繼續壓著脾氣道：“我要是心疼錢，會源源不斷地給你打錢嗎？我是怕你經驗不足，應付不了那些亂七八糟的人，萬一再被他們一忽悠，又陷進去怎麼辦？”
    時悅書嫌他擋道，將他往旁邊一推，冷冷道：“你怎麼知道我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到兩次？我的事不用你管，反正這個書我一定要讀完。”
    “現在說不要我管，那你之前要錢的時候哭哭啼啼地給我打電話是為什麼？”時秋怒了，“你要是個男人，你要能處理好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那你別哭著求我啊！”
    “用你幾個錢你就倚老賣老了？時悅秋我告訴你，你能有今天還不是因為有爸媽撿你回來？”時悅書被他氣得又搬出了之前的話，“你現在出名了，就忘了自己是從哪兒出去的了？”
    時秋也顧不上秋淑香是不是在場了，上前一步就扯緊了他的衣領，麵色含霜，“那也是爸媽養的我，跟你沒有關係，他們用我的錢理所當然，可是你又是哪兒來的理由？”
    “幹什麼幹什麼！”秋淑香立刻過來分開二人，將時悅書護在身後，對時秋道：“你就讓他去吧，媽媽給你保證行不行？”
    “媽！”時秋心急，他現在不敢再放任時悅書一個人在外了，凡事有一就有二，誰知道他會不會腦子一抽再跑去拉斯維加斯賭博？
    “不用跟他說好話！”時悅書將秋淑香一拉，陰沉著臉對時秋道：“你現在多出名、多風光，而我卻要開始為我這幾個月的行為付出代價了。你不是我，你體會不了我染上HIV後的這種恐懼和煎熬！”

    作者閑話：

    下午有事，提前放文
    明天誅心，可以小期待一下，小高潮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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