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沉香閣的時候，天還是蒙蒙亮的，空中淅淅瀝瀝的飄著小雨。
    閩香凝穿的是一件滾金細白魚紋荷花小襖，淺碧色的料子襯得她的小臉越發的白皙。她沒敢穿那件秋香如意長裙，畢竟新婚之夜新郎失蹤，她可不想穿著那豔紅的衣裳惹人笑話。
    在蔻珠的引領下，閩香凝打著青竹骨傘，嫋嫋婷婷地來到了前廳。
    這殷家雖然是以商發家，但大廳內的家飾布置卻處處彰顯著大華之家的氣派，饒是京城來的閩香凝，也不禁被震撼了一番。
    雕龍刻鳳的紅木家什古樸而講究，牆壁上年代久遠的字畫泛著陳年的墨香；玄色的玉石鋪地，純金的金泥壓邊，修出飛麒狻猊金玉荷的紋路，通透而光亮，隱約可以照出人的影兒來。
    低調的奢華！
    這樣的家什修飾在京城已是不多見，更別說在這以簡約素淡著稱的江南，看來這殷家的實力確實不同一般。都說富不過三代，可殷家已經曆經六代，上一代更是將生意做到通天，已經稱得上是商人中的極致。
    閩香凝將目光投向高坐上的殷家長輩，一瞥之間，竟是大吃一驚。
    那上位處高高坐著的是殷老夫人，她的半個身子都浸在陰影裏，僵直而生硬的身體刻板得保持著一個姿勢，蒼老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看上去很像一個拆了線的木偶。下麵的是殷夫人，幾近四十的年齡，卻沒有一絲中年女人發福後的老氣，尖俏的瓜子臉上，一雙鳳目修長嫵媚，那身材那風韻，全然看不出已是兩個孩子的娘。
    殷家的男人都到哪裏去了，閩香凝的目光不動聲色地掃過大廳，卻沒有見到殷家的二少爺殷若寒，就連那個傳說中殷若軒美若天仙的小妾唐馨瀾也沒見到。除了作為新婦的她，殷家的小輩兒並未出席。
    這樣的架勢，隻有她一個人跪在下邊，頗像是三堂會審！
    這時，後堂出來了一個臃腫身材的男人，由下人攙著，顫顫巍巍地做到了正椅上。
    殷老爺？
    閩香凝立刻被震在了當場，這個滄桑衰老的男人竟然就是殷若軒的爹，殷家的當家人！
    看著他那已經微微泛白的頭發，滿臉歲月滄桑的皺紋，閩香凝真的很難將眼前這個盡管隻是不惑之年卻滿頭華發的人，和她心目中叱吒商場的風雲人物聯係到一起，單看那一雙昏黃而黯淡的眼睛，就絕不會是一個精明商人該有的。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殷家老爺身上的時候，隻有一個人，正目光灼灼地看著地上並不十分起眼的閩香凝，那就是被閩香凝刻意忽視的殷家首席大丫鬟——蔻珠！
    她沒有放過閩香凝眼中一閃而過的驚異，更沒有錯過她不時偷偷做的小動作，可是她並沒有揭穿，有時更是從旁遮掩。當然，這樣的用心在閩香凝眼裏自別有一番意思，但在其他人看來，卻隻是一個盡職的丫鬟在提點不熟悉規矩的新婦，僅此而已。
    接過閩香凝恭恭敬敬遞上的新媳婦茶，殷夫人將她從地上拉到身邊，親熱地抓著她的手，道：“凝兒，昨天沒想到軒兒會如此荒唐，他這樣待你，實在是讓你受委屈了！等他回來，希望你還能多擔待才是！”
    閩香凝趕緊低下頭，滿眼真誠跟神情地柔聲道：“凝兒不敢，凝兒既已嫁進殷家，便生是殷家的人，死是殷家的鬼，絕不敢有半句怨言！”
    話剛一出口，殷老爺突然變了臉色。他半張著嘴，昏黃無神的雙眼一下子有了神采，卻是滿滿的驚懼跟忐忑。
    說錯了！
    閩香凝的心裏瞬間咯噔一下，她不敢抬頭也不敢再說話，因為此刻本就靜寂的大廳突然變得鴉雀無聲，空氣一下子沉悶壓抑了下來，不用想也知道，大廳裏的人臉色一定變得很難看。
    這樣半晌，突然響起一陣細微的瓷器聲，閩香凝用餘光偷偷一瞄，卻是殷夫人端起茶杯神情漠然地喝著茶，她在心裏微微舒了口氣，眼神卻依舊沒有忽略殷夫人嘴邊那不知何時，掛起的一抹若有似無的冷笑。
    “看來，是為娘的多心了！”殷夫人又拿著杯蓋，優雅地擷了一下茶沿兒，“我們殷家，能娶到像你這麼恭順知禮的媳婦兒，還真是軒兒三世修來的福氣！”
    閩香凝原本緊繃的神經在這一刻才鬆了些，可是正當她要請安告退時，一個詭異而莫名的聲音傳進了她的耳朵，使她的心又懸了起來。
    “造孽啊，造孽啊！”
    不知什麼原因，殷老夫人突然激動得痙攣起來，她渾身僵硬地顫抖，嘴裏念念叨叨不住地重複著什麼，看上去，就像一個剛剛拚裝好的木偶，在看不見的絲線的控製下不自然的起舞，樣子十分嚇人。
    這要……唱哪出兒？
    閩香凝不禁疑惑地偷眼兒去看殷夫人，卻發現她也在冷冷的盯著她。
    “凝兒，”殷夫人將十指對頂在一起，把兩肘安放在了椅子的扶手上，頗有當家主母的威嚴，“你也知道我們殷家家大業大，就像其它的世家豪門一樣，難免會藏著一些秘密；所謂‘一入侯門深似海’，你是相府的二小姐，想必這個道理我不說，你也應該知道！”
    說著她微微一笑，並不看一眼殷老夫人，隻是擺擺手，讓隨侍將不停囈語的老夫人攙下去，“你是聰明的孩子，我想這以後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你心裏一定是十分清楚的了！”
    閩香凝怔怔盯著殷夫人柔美的唇，那些話從裏麵緩緩地吐出，竟仿佛是蠱惑人心的媚藥，令她瞬間緩不過神兒。半晌，她也沒有再抬起頭，隻是別肘在腰際躬身一拜，道了一聲：
    “婆婆教誨，兒媳……記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