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頓飯，吃的閩香凝簡直鬱悶死。
    想想自己的前世，雖然不算什麼豪門世家，但起碼也是個中產家庭，和殷家是沒得比了，但好歹因為一大家子都住在一起，規矩禮儀自是不敢怠惰，可是到了殷家，她才算是真正知道什麼是豪門、什麼是大華之家。
    首先是上菜。
    上菜的順序，一般講究：先涼後熱，先炒後燒，鹹鮮清淡的先上，甜的味濃味厚的後上，最後是飯菜。熱菜中的主菜——比如燕窩席裏的燕窩，海參宴裏的海參，魚翅宴裏的魚翅，應該先上，即所謂最貴的熱菜先上，再輔以溜炒燒扒。
    然後是席間的順序。
    茶-先來清口茶；涼菜-冷拚，花拚；熱炒-視規模選用滑炒，軟炒，幹炸，爆，燴，燒，蒸，澆，扒等組合。
    大菜-是指整隻，整塊，整條的高貴菜肴，比如一頭乳豬，一隻全羊，一大塊鹿肉什麼的。雖然不是必須，但因為今天是喜迎新婦，所以照例還是有。
    甜菜-包括甜湯，如冰糖蓮子，銀耳甜湯等，這是最合閩香凝的口味的，而她也欣喜地發現，今天準備的居然是她最愛的雪耳豆沙。
    看著滿桌的珍饈佳肴，閩香凝覺得自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
    滿漢全席也不過如此了吧！
    微微抬眼，閩香凝若有似無地瞟了一眼上席那些殷家八竿子打不著的親戚，果然發現他們也在故作無心地瞄她，頓時心下一片明鏡，看來殷夫人沒有事先知會她，是故意的了。
    這個下馬威可真是厲害！
    閩香凝暗自在心裏冷笑，今天自己進退得宜便罷了，若是真有一著行差踏錯，那往後就別想在殷家有立足之地。
    此時桌上的人誰都沒有動，更或者說，大家都在看閩香凝的態度。這裏麵的規矩大著呢，就算儀長婢沒教過她，她也知道用餐時一定要讓長輩先動碗筷，或聽到長輩說：“大家一塊吃吧”，才能動，否則若是搶在長輩的前麵，便是大大地不恭。
    於是她幹脆裝作不動明王，低眉垂眼，恭恭敬敬地坐在那裏，不動，亦不語。
    半晌，殷老爺才顫顫巍巍地舉起筷子，示意大家可以開動了，閩香凝這才十分俏麗地拈起蘭花指，拿起手邊的茶杯，優雅地吞進一口，再一小口一小口地吐出，整個動作大方得體，絕對挑不出半點毛病。
    “凝兒，這些菜雖說是循例裏的樣式，不過為娘怕你初來咋到不習慣江南的口味，特意為你添置了些京城裏的菜肴，你看看合不合口味，”說著將一塊蹄髈夾到了閩香凝的碗裏。
    瞅著碗裏這一塊油膩膩的豬蹄膀，閩香凝的頭上數道黑線，這可怎麼吃啊，拿筷子夾吧還滑，總不能讓她用手抓吧？
    抬起頭，閩香凝甜甜地笑了，“娘對凝兒真好，讓您費心了，”說著也夾了一筷子菜遞了過去，“這是魚眼肉，在我們京城啊可是上等的補品，祝您先……福壽安康、青春常駐！”閩香凝一溜嘴，差點說仙福永享、壽與天齊。
    她一邊用羅帕擷著嘴，一邊在心裏默念儀長婢在她臨行前交代的話：
    吃飯時要端起碗；夾菜時從盤邊夾起，眼睛不能老盯著菜，夾菜不要太多，要閉嘴咀嚼，不能張大嘴；還不要碰到鄰座，口含食物，最好不要與別人交談……
    當時閩香凝隻覺得儀長婢叨叨咕咕，簡直就像是唐僧念經，但現在想來，卻是大有用處！
    漫長的一頓飯就這樣在大家各懷心思的情況下，無聲地吃完了。閩香凝回到沉香閣後，獨自一個人坐在新房裏，她敲打著自己泛酸的肩膀，心裏不住地埋怨上麵怎麼把她派到這麼一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來。
    這樣陣勢的餐食可真不是人吃的，一頓飯而已，竟要吃上兩個時辰，在現代那可就是四個多小時，也不知道古代那些大家閨秀怎麼受得了這些。她還記得剛剛吃魚的時候，不小心哽住了，魚刺紮在嗓子裏那叫一個疼，好不容易用點心噎下去了，點心渣兒又嗆進了氣管，她想咳，還要要用手帕死捂住嘴，小心不要把嘴裏的渣渣噴出來。
    比之現在，自己的前世也就那麼回事，也是一大家子的人，一堆疏遠的親戚。這家人多了，長輩的感情自然也就分成了若幹份，如果你不是出色的那個，分到的也隻能是可憐的一點兒。都說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原來在情親上，這樣的道理竟也同樣適用。
    幽幽地歎了口氣，閩香凝做到桌旁，用手撩撥著桌上悠然的蚰蜒香，這香又稱安神香，前世自己睡不著的時候，常點上用來寧神靜氣，安眠引夢，寢室裏的同學因此總戲謔地稱她是老古董，可沒成想……閩香凝在心裏唏噓不已，自從穿過來之後，她不是沒彷徨過，每當看見人家一家團聚的時候，心裏總會那麼小酸一下。可是她也時常對自己說，還想那些個沒用的做什麼呢，穿都穿了，自己本來也不是個傷春悲秋的人，過好現在也就得了！
    所以，當閩香凝看到眼前這個紫金雲龍紋飾銅爐的時候，開始正視了一些新婚之夜她忽略掉的一些事情。
    比如，洞房花燭夜，合巹酒裏參的不是強勁的藥酒而是安神的烏寧；
    再比如，那天晚上，屋子裏點的不是催情的迷蝶香而是靜心的蚰蜒香。
    這就是新婚燕爾麼？
    雖然從一開始大家都知道殷家大少爺對這門親事不是很中意，但畢竟仗著宰相府的麵子，想必新郎怎麼也會賞幾分薄麵，所以，當殷若軒在婚禮上缺席的時候，大家都是始料未及的。
    那麼，殷夫人又怎麼知道呢？
    是她根本從一開始就沒看好他們，還是，早就知道殷若軒那晚不會進洞房……
    閩香凝的心裏有一種說不出的煩躁，她不由得走到窗前，一把推開了那扇紙窗。
    現在晌午剛過，太陽熱辣辣地照在院子裏，隻見有彩正拿著噴壺，滿頭大汗地在院子裏侍弄花。閩香凝的目光一下子就落在了她的身上。
    這個小丫頭容貌青澀，笑容間還帶著少女的稚氣，應該是到殷府沒幾年。殷夫人居然把這樣的人派到她的身邊！閩香凝都有些佩服她的用心了。
    能在沉香閣伺候的，不是像蔻珠那樣舉足輕重的首席大丫鬟，就是在殷家幹了沒幾年像有彩這樣的新人。
    一個，什麼也不說：一個，什麼都說不出來。
    用心良苦！
    可是……閩香凝暗暗地笑了，她可不是什麼閨閣千金、大家閨秀，在這個時代呆了一十六年，該學的，她可都學了……
    對不起了，有彩……
    換上一身丫鬟服，閩香凝就在院外其他丫鬟婆子的眼皮底下，神不知鬼不覺地出了沉香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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